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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紅欞靜靜地看着流過腳底的那條贛江,靜靜地俯下身來。
江水中遠遠的有什麼東西一閃一閃,那是浮漂在水上的一盞盞燈。那燈火螢螢的,乍明乍滅,不一時,只見剛纔還明亮過的,忽然不見了,卻又有別的重新亮起。裴紅欞知道,那不見的已沉入江底,而那亮起的也不僅僅是一盞盞燈,而是——思念。今天她沒有進城。她從那個茶棚野店走出來時,天上還是陽光晃眼。雖然那時已過未時三刻了,但七月的太陽還流着毒似的照着。茶棚裏,還有倒地的四個男子。
裴紅欞看着他們,才頭一次深切地明白江湖的含義。那一刻,她心頭忽升起一種感激的感覺,甚或可以說是一絲僥倖之意。
——我雖然近來一直自嘆悲苦,但生長在尚書之府,嫁入御使之門,雖說跟了愈錚後生活一直清苦,但,真真算是僥倖地從不曾經歷過這些真真正正的社會底層的掙扎苦鬥與腥風血雨。
那個婦人今天的出招,比當日胡大姑、餘果老的出招帶給她的震撼都強烈——那些爭殺是真的!那些搏命是招招濺血、刀刀入肉的!而那些掙扎苦鬥是如此的殘酷而真切。因爲殘酷,所以真切;因爲激越,故而壯烈!跟他們這些肉體常年陷入刀傷劍創中的生命相比,我那些僅只靈魂上的苦厄又算得了什麼?
人生不免常爭競,勿將困苦自憐之!她心底忽然想起了愈錚。愈錚出身書香門第,曾讀萬卷書,曾行萬里路,這一些事,他早就曾經過吧?所以,有時,自己望着他的眼時,會在他眼底看到自己那時所難明瞭的那種悲慨。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愈錚會在朝中與強悍兇惡之政敵如此苦苦相爭了,他是識得這世上蒼生之苦的。難怪他常說自己幸運,不過多讀了幾年書,就幾可用那書本構成的象牙之塔隔絕世事,衣食無憂。而如果有機會當政,他卻不能一盡己力,那就是分明愧負天下父老,也是一種他所不能自諒的孱弱。怪不得在那些春花秋月的日子,有時他看到自己偶生的時光之嘆、倥傯之念,雖也瞭解,但他眼底的那絲意味卻那樣深隱含蓄。他是不是在說:“紅欞,其實你不必如此自陷,那些真正的傷痛苦鬥你其實還從未曾經過的。”她愛愈錚,因爲他是一個從不自憐的男人。可直至今天,她才明白他爲何會不自憐——與那些苦苦掙扎於生活中的人相比,自己那些偷安閒暇中小小的感喟,還有什麼資格來自憐自嘆呢?那時她才走到了城門口,一抬眼,偶然間看到行人們拿在手裏的黃紙飄幡。然後才突然驚覺——原來今夕就要月滿。她一時停住腳,抬了下眼:時間過得有這麼快?這麼多日子從沒有哭過的她忽然覺得兩條溼意不是在她臉上,而是在她心頭就那麼無端地突然流淌起——不及思量,不可抵禦。
愈錚……她這一念間想起的還是愈錚。
黃紙飄幡,久未曾供。
而月滿七月,那就是鬼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