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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鍔搖搖頭,他似不忍再說下去:“……如果他只是以風流自命,只是爲了快樂才這樣,那我還理解,也不會多做責備。男人嘛,總有他的慾望。可我覺得,他只是爲了吹噓,爲了把那些當做他暗淡生命裏唯一可以虛榮的華彩。總之,他被人玩弄,也玩弄着別人的。我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這個,被侮辱與被損害者不期自振,反以再去侮辱與損害比他更弱小者爲能。但我媽媽,不是這樣的,她只是認着命受着她的苦。她、也是真心對他……”
他的眼裏微微失神:“……可他從來沒有對她好過。他厭煩她,這厭煩的一大半原因,可能是爲了我。他根本不想要什麼孩子,當然也不想要我。我不是婚生的,他們沒有行過合巹之禮。但有了我以後,我媽媽好像才真正牽絆住了他。其實,那只是她的癡想吧?媽媽的一手繡活兒在長安還是很有點名聲的,他不過是在一次次賭錢輸光後或被人辭傭時纔回到家裏,用媽媽的勞動,用媽媽的錢。我記事很早,不到三歲好像就記事了。記得他一次次怎麼打媽媽,怎麼在她手裏拿錢。”
“他這一生起伏很大,有時仗着又依上了一個女人或拍上了一個什麼男人的馬屁風光一陣,有時又一落入地。他風光時纔是我的好日子,因爲他從不回來。不風光時,他就要在家裏‘風光’了,那纔是我最怕的。”
然後他聲音靜了靜:“我五歲時媽媽就死了……”
小計的眼圈忽一紅,伸手輕輕抱住了韓鍔的腰。韓鍔的身子卻似已經木了一般,全無感覺似的。他垂下眼,聲調忽變得極端沉穩,似乎那一日過早留在他記憶裏的深刻印象已在他心中反思過千遍。千遍之後,已沒有別的情緒,只有一種沉而又沉的哀痛悲傷。
“那一天……,那天的天好陰,我好餓,叫娘,娘卻不應聲了。我去扯她,她的身子卻冷了,一動不動。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坐在她身邊一整天,然後,纔有別人來看出媽媽是死了。”
“過了好久,他才被人找回來,不知是兩天還是三天後。他看着媽媽的身子只蹙着眉說了一句:‘又要花錢’。然後,他把媽媽留下的東西都搜遍了,把什麼都帶走了。衣服,不值什麼的珠花,繡品。絲線,還有一根銀簪,那是簪在媽媽頭上的。然後,他們把媽媽擡出城外埋了。他們回城時,沒帶上我。”
小計心中只覺慘裂一痛。什麼叫‘沒帶上我’?他摟着韓鍔腰間的手忽然緊了緊,恨不能那時就認得韓鍔,那時自己已經好大。照顧他,安慰他,不讓鍔哥受到一點傷害。
韓鍔的聲音裏卻沒有任何感情,這一切事,他跟任何人都沒有說過,包括師父,包括方檸。他閉起眼:冬天,長安城外,荒墳地裏,所有剛纔唱着“蒿里”的人已經走了。父親沒有帶他,他哭了一兩聲,那聲音在這荒野裏太小了,以至自己聽了都忽然怕了起來,不敢再哭了。接下來的卻是悶在喉嚨裏的哭,那是——嘶鳴。是的,是嘶鳴,嘶鳴就是這樣的。他記得那個在一地白草裏的全無護持的孩子,時間過去久了,回頭重看。彷彿那個人已不是自己了,而是這天下所有無怙無恃的弱者,而是……小計……他側頭看了眼小計的側影,那麼稚氣的樣子,那麼純淨的雙眼——所以他纔會一見小計便生心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