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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餓了三天,氣息奄奄時見到了師父。他一生只見師父流過一次淚,還是那一刻流的淚。以後,他就沒有父親,只有師父了,他跟着師父習藝。以後,再大些時,有十多歲了。師父可能畢竟還想多少讓他感到點家的溫暖,百般訪查之下,纔打聽到他父親的下落。於是每年夏天,師傅會讓自己回家一次。韓鍔什麼也不說,到時候就回去住上一個來月。可父子的關係早已疏遠了,父親可能是爲了師父的面子才讓他回來的……
——韓鍔苦笑,他不知道他師父爲了他這父子相見是不是還從自己清苦生活中找出些他自己也不多的銀子給父親拿去用。但他從來沒問,師父也不說。開始的時候,父親身邊老換女人,後來。他老了,混入了個什麼親王府,自己是那時,十三四歲吧,認識的二姑娘艾可。再後來,只一兩年時間,父親得了些什麼說不出的髒病,他再也沒有受寵的本錢了。他這一生倒也真能屈能伸,就那麼入了潔廁行的吧?他幹這一行自己並不知道,想來他也不願在自己面前提起。不過那時,韓鍔早已長大,他也早已不再回去了。師父也不再強他回去,只是對他嘆了口氣——嘆息自己的努力終於失敗了,他給過韓鍔父親的錢都不知他用到哪裏去了。就是江湖中尊華如太乙上人,對這人世中人也盡不上力的,因爲那些人要的借力他無能提供。他們要的只怕寧可不是韓鍔師父對他孩子這麼的真情,也不要孩子是遇什麼世外高人、修心煉氣,寧可孩子只是遇到個肯寵幸孩子的一個什麼王爺就好吧——那樣,怎麼也可以給他一個什麼總管的位子,趾高氣揚。那樣的人生,有人在上罩着,有人在下承奉着,對於父親,纔是完滿的吧?
韓鍔斷斷續續,後來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了,不是很有條理地在腦中想着,偶爾岔出一句不知是說給小計還是說給自己地講着。餘小計卻改了多嘴的毛病,一句話沒說,陪着他靜默。好半晌,韓鍔已住口好半晌後,他才問:“鍔哥,那你有沒有想到過,作爲報復,也可以和他一樣……墮落。”
他們都出身於社會最底層,好多事都是彼此身經過的。雖說小計還小,但他也懂得好多。他就有好多次想到過墮落,在受人輕視時,在遭遇磨折時——墮落,是一種報復,也是一種快樂。他長在銅坊,這些他是知道的。
韓鍔靜了靜,想了下才道:“我沒有想過——父親已是這樣了,我不會讓自己那樣的。就是十三四歲時,有一次師傅爲仇家所害,幾乎身死。好久沒有回來,我幾乎以爲他也把我拋棄了時,我也沒有想過。我只知道,是個男人不應該像我父親那樣的。”
“他是他,我是我。他怎麼樣都可以,我沒有權利干涉。我只知道,我不能像他那樣。”他抬起眼:“我要……長成一個男人。”
這真是一場交心交肺的談話,他把自己心底最深處的祕密與最深處的渴望都合盤託給小計了。因爲,他信任這個小小的小弟的。
身外忽有長風吹過,草尖木梢之上,尖聲銳氣,由遠及近,響起了一長條的風響。那風聲在荒山裏象獵起了一條路的旗,那旗獵獵飄揚。小計忽然興奮起來……“男人”?他忽然覺得自己好明白鍔哥的話,因爲,那也幹聯他內心深底處的願望。可“男人”——這個詞,究竟含義是什麼呢?
他們好半天都沒話,只靜靜地坐着,足有一個時辰了。身邊的馬兒忽然一聲輕嘶,那輕嘶有如報警。韓鍔忽一挺腰桿:“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