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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入座之後,王橫海一揮手,四周之人皆已退下,他與韓鍔身邊只留下了餘小計和那個接韓鍔前來一會的漢子。因四周無人,王橫海面上的豪邁神色也淡了些,目光中卻隱有一份憂慮浮起來,他端起酒就向韓鍔敬了一盞。韓鍔一口飲下,卻見王橫海眉頭深蹙,如有隱憂。他雖不語,韓鍔也情知邊塞局勢看來必已極爲險惡,否則他不會憂色如此之重。
半晌,只見那老者的酒碗端在脣邊遲遲未飲,忽然重重地放在案上,低嘆一聲道:“我十年未起,真的沒想到,邊防之事,已壞到如此地步了。”
他上任至今,這樣一句敗興的話還從沒有跟別人提過,這時卻對韓鍔說了起來。只聽他低低一嘆:“……而羌戎之勢,竟也遠比我想像中的要強盛出不知幾許。朝廷這些年久安之下,全無居安思危之慮,屯田之事幾成虛務。所有上官,人人奢靡,那備戰屯田之耕竟全已成了他們爲滿足一己私慾而做的政務了,而帳下軍士,更被他們視爲家奴。邊兒苦窮,戰馬缺乏,城池失修,百姓萎弱。以如此之軍民,如何當得羌戎那虎狼之敵?他們從今年秋天以來,攻掠更甚,已數次陷我城池,屠我邊民。朝廷之旨下來,只知責罰,力戰而死者不賞,苟且偷生者反得榮。他們真以爲這邊庭戰陣之事也不過如他們宮中朝內婦人女子式的爭權奪利、邀功賣寵的小道呢!居然僕射堂與東宮太子還互成嫌隙,各立私人,以至邊將不和——如此下去,這邊塞何日能靖?不說河澄海清,只怕不日大難臨頭也未可定!年年爲了邊務徵調的糧餉,沒有幾文落到實處,倒虛肥了不知多少倉鼠!”
他越說越恨,忽端起面前酒碗一飲而盡。
韓鍔知他所說盡是實情,也答不出話來。只聽王橫海恨聲道:“可恨羌戎這幾年反而復興!那烏必罕,勇狠悍暴,羌人稱之爲‘天驕’,如論戰陣武功,果然有傾倒天下之力了。難得的是他居然於數十年的羌戎內亂之後,重新平定內部爭奪。左右賢王,居然漸漸已誠心歸附於他的帳下。羌人東西七十餘部族,慢慢的已真心以他爲王。如他勢成,這麻煩……”
他抬眼看向帳外:“……只怕就大了。”
他說時一口鋼牙微銼,似明知自己可以阻遏那“天驕”復起之勢,無奈朝廷恩罰不明,有能之人不得重用,無能之人反得升遷。只有眼見生靈塗炭,天下重又危如累卵,不甘不憤之色已躍然臉上,韓鍔不知如何勸慰。餘小計在旁邊聽着,不由也面色緊張。只聽王橫海道:“我現統涼州軍馬。這涼州一州軍馬號稱八千,實際上,除去表面虛額,加上老病不算,也僅得三千人馬。糧草早已支調個精光,還寅喫卯糧,極多賒欠。帳下軍士,倍受苦楚,萬難用命。這次我出城查看這邊塞之地,卻見我們當年苦心謀就的一些要塞城池居然已經盡毀,而賬面上爲此向朝廷索要的糧草居然還一文不少。甘陝都督居然盡調塞外之兵回境以求自保,那麼多阻敵要塞、連環自保的緊要處,居然就一朝放棄,還全無痛惜。當真是壞我長城,壞我長城啊!”
小計聽得心中憂切,口中不由喃喃道:“那當如何,那當如何?”他雙拳緊攥,眉目間全是憂切之意。王橫海與韓鍔一時不由都望向他,兩個人接着對視一眼,眼中同時一笑。王橫海忽開顏一笑道:“見笑了,老朽無能,居然連累得這個小兄弟都擔心了。”
餘小計卻不知他們爲什麼又笑了,靠身在韓鍔身邊道:“鍔哥,那真的已經沒辦法了嗎?”韓鍔微微一笑道:“王將軍講的是這世道艱難處。怎麼會沒辦法?世道總是這樣的,但,還要看誰來做。”
他語意平淡,但眉間鋒颯一現,餘小計呆呆地看着他。王橫海與韓鍔都不再說話,半晌,王橫海忽對餘小計笑道:“小計,你別擔心,不管怎麼說,天下熱血子弟尚未死盡。不說你鍔哥,就是我老頭子還活着呢。不管時局如何,從古至今,我漢家舊例都是這樣的。這些事,只要有我老頭子和你鍔哥這樣的人還活着……”他的眼角忽生睥睨:“就總還有人來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