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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灰灰的城,明晃晃的強弩。從早至午,三個時辰中,城上城下,四里之距間,所有一切都沉默在一片靜默中。
天上的太陽明朗幹烈,照得城頭羌戎士兵厚衣下的身體都快要流出汗來。油膩膩的衣襖沾在久未清洗的身體上,滯膩得如同這瞬間已膠着住的生命——生命也就是這樣,平時它空泛得幾乎毫無內容,只有婦人酣歌、斗酒大肉似乎才稍稍能把它喚醒填滿。可一到戰陣來臨,生死關頭,它卻又凝滯得讓人覺得是不可揹負之重。
……這一生……這一生我都幹過些什麼呢?有人在這麼想,人總是在生死之際會不相干的想起一些什麼。思想是一樣凝固劑,摻入血中,血似乎都流得慢了。如明礬入水,心裏所有的東西都沉沉地沉澱下來,而所有可流動的液體似乎都要被那太陽的光照得蒸發掉了,雖然,這其實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冬。
正午時,城下忽然有了動靜,卻是七八個焉耆兵穿扮的士卒押着那焉耆城中已被俘的羌戎兵士走了來。焉耆兵士都騎了馬,心裏其實都膽突突的,四肢也冰涼涼,但身子反格外挺得僵硬——這是張百威交待給他們的差使,他們走了一日一夜,終於到了。那被押的羌戎兵士卻都是徒步,一百多里走下來,只見人人委頓,面無人色。
林後漢營中這時馳出一匹馬來,那幾個焉耆士兵見到了那林後旌旗分明的漢營,似乎才還過神來,他們畏懼羌戎之勢久矣,那漢營中馳出的卻是韓鍔的一個隨從。他把焉耆的幾個兵帶到營中歇息,卻把那幾十個羌戎之兵都驅到了城下的空場之中。
那幾十人俱被麻繩索在一處。平時如此悍暴的人在琵琶骨都已斷掉的痛楚之中,也如一串被鎖住的螞蚱般可憐而寒窘。他們無顏抬頭,不敢看那伊吾城頭,就這麼什麼都忘了想似的,腦子空空地被置於兩軍之間的空曠地帶,垂頭喪氣地站着。有腿軟了的人幾乎都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可身邊的繩子牽着其他同伴,果毅勇武些的卻用眼神制止着同伴們的懦怯之心,但他們所餘的僅有的勇敢似乎也只夠保持一個站立的姿式了。
但那也是匍匍似的站立。
伊吾城的城門卻並沒有開,他們對被擒的同袍似乎並沒有什麼惻隱之心,反擔心這正是漢軍的詭計。有一傾,林後的漢軍營中才馳出一輛車馬。那車子奔得極快,拉車的馬極爲神駿,只有一匹,竟是韓鍔那匹斑騅。
車上,一個年輕人高挑挑的身材一根瘦硬的木頭似的直立着。他的車轅邊上豎着一旗,旗上大書了四個字:天子使韓。
那個“韓”字黑線滾繡,筆勢凜然,如同旗下那年輕人的眉眼。只見旗幟的陰影裏,他的一張臉似乎因爲軍馬勞頓而微顯蠟黃。他的車才奔到城下,越過那幾十個羌戎士兵身前,就在距城池數十丈處倏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