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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已到,連城騎的中軍所在忽然一片顰鼓之聲大噪起來,那鼓聲似能催動人身體裏的鮮血。那血色最先浸抹上了韓鍔黃瘦的頰,星星微微,雖弱而清晰。然後,它似一下點燃了營前千五百名將士們的臉。一千五百張剛毅的男性的臉忽然次第地燒了起來,有先有後,沸騰起一片鮮血。
鼓聲之外,四野雀寂,但那一千五百餘騎人馬的血流的聲音卻似暗地裏作爲陪襯在這荒草平野間長江大河地奔流起來。韓鍔小睡後的臉上,神情是堅毅的。帳下三軍,還是頭一次見到韓宣撫使臉上也騰出了一抹紅,淡淡的,卻似一面招揚的旗。那旗上只書了兩個字:果勇!
韓鍔的脣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所有的話到了脣邊只化做一個字:“擊!”
一千五百餘人一齊放馬——羌戎先鋒已至,他們久勝之下,其心必驕,因驕而勢虛,因虛而名盛實弱。何況他們初初趕到,正是人馬疲憊之時,韓鍔帳下三旅,卻是養精蓄銳久矣。他們必需陷其前鋒,折其銳氣,引動大軍增援。那時,纔是這一戰真正的勝機。
粘木赤的先鋒烏旺就在距韓鍔中軍三里之處。這一帶草海瀰漫,他們追索韓鍔主力已愈一月,正是人心驕燥之時。天已近晚,他們已發現了韓鍔的主力,當下歇息。欲於明日發動進攻,一舉而擒,然後這瀰漫了一月有餘的戰事就算大功告成了。
羌戎之軍休整卻不似漢軍的制度謹嚴。各各下馬,三五成羣,隨意盤坐。有營帳的支起營帳,沒有的就露天過夜。連日暴雨,羌戎之兵們沒有防備,一個個苦不堪言。粘木赤卻御下極暴,只求事功,那些羌戎士兵有好多已生溼疹,或者患上痢疾。這時五千餘騎人馬因爲糧食不齊,正在各自生火,有的人還在遠處拉着肚子。就在這時,鼓聲遠遠響起。他們還沒在意:連城騎徒有虛名,勢弱可欺,這些天他們連擒帶斬已過數百騎。沒想鼓聲過後他們全無防備時,黑壓壓的一片人馬已飛奔過來。羌戎大驚,有的才解了衣甲弓刀還在歇息,這時裝備不及,跣足丟箭地就疾疾向馬邊奔去。烏旺一陣大吼,拿起鞭子在身邊人羣裏亂抽,催促迎敵。就這麼會兒工夫,連城騎已卷蓬而至。羌戎營中甚至不及排陣放箭,只歪歪斜斜的有幾十箭裝裝樣子射出,全無阻厄的,就已被迫任由那連城鐵騎衝入自己營中。本是疲乏之時,兼之全無秩序,再兼之輕忽驕慢,全沒料到。羌戎人被那連城騎中騎兵一時衝殺進來,遠箭近刀,連射帶殺,瞬息之間,就被他們斬傷了幾近五百餘士兵。
烏旺帶着幾個將領一陣狂呼,可局面大亂,烏旺也控制不住。任由那連城騎分爲五旅,縱橫搏殺,許多羌戎士兵還未及上馬就已被人搏殺於當地,有的拉肚子的褲子還未及提好已被殺於自己剛拉下的一片矢溺之中。連城騎蓄勢之下,極爲勇悍。他們多爲十五城人馬,苦於羌戎久矣,兵戰以勢成勝。他們勢盛,越鬥越勇。只見當中,卻是漢營字號的護衛營雖已力疲,卻分爲兩股。一股爲高勇統率,爲報同袍之仇,悍不可擋,他們這一股多爲健騎,殺意凜烈。另一股則是一匹馬上,連玉高擎了一竿“漢天子使韓”的大旗,緊跟在韓鍔馬後,衝擊矯健,十蕩十決。這一股軍馬中,餘小計臉色蒼白,鼻眼都髒髒的,可他手下十幾人俱是技擊好手,衝蕩猶銳。韓鍔背倚雕弓,手執長庚,放馬奔騰,披鋒析銳,所向無匹。
韓鍔在馬上時時騰起,因爲長庚雖短,但十步之內,俱在他一劍擊刺之距,韓鍔這時已全收起了仁惻之心。兩軍相接,勇者即仁!他縱聲高嘯,獨提五旅,連聲呵斥,指揮手下或左或右,往返搏殺。
烏旺已紅了眼睛。他本是先鋒,擅開強弓,已數次搭箭向韓鍔射去。無奈韓鍔身形靈便,跨下所乘更是萬是挑一的良駒,根本射他不到。好在羌戎開始遇殺之人,要麼是最警醒的反應最快的,多半倒是最癡鈍的一批,他們本已習慣各自爲戰。損失三分之一人馬後,已穩住陣腳。一時草海之中,殺聲震天,大家的鼻子裏都是人馬的臭氣與血腥之氣,但這氣味似乎更能激起人本心裏的狂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