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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桉爽快地應了,待武容進書房後仍舊原路折回來。不知道爲何,雖然這次將軍找武容談話看起來再正常不過,可是武桉心裏一直慌慌的,不等她出來親眼看到不放心。一刻鐘後,武容頂着臉上兩個紅紅的手掌印推門而出,想着晚上要找毛巾冰敷,不然明天沒法見人了。不意武桉正等在門外 。武桉聽到聲音,轉過身來,本來臉上歡喜神色,一眼看見武容臉上泛紅的掌印,垂了眉眼,收了喜色,聲音平平地說:“母親又打你了。”武容笑不出來,低下了頭,又抬抬手,什麼也不能說,沒法說。武桉不再言語,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也不上前檢查傷口,也不包紮,也不取物什減緩傷者痛苦。他什麼也不做,只是瞪了雙眼看着她。眼中沒有淚光,似乎哭過太多次,再也哭不出來;臉上也沒有表情,因爲已經知道什麼表情也沒有用,無助於事。這是根深蒂固、時日久遠的麻木的絕望。武容不忍,又知道這個弟弟性情倔強,沒得到得到滿意的回答是不會放棄的,良久,敗下陣來,緩慢地開口解釋:“是爲的今天/朝廷來人提議立嗣的事。母親問我,魏博立嗣女,我有什麼看法?”又是一陣難堪的沉默,武桉雖然心知肚明,仍舊問:“你怎麼回答的呢?”武容一字一頓地說:“我說,魏博,是大姐應得的。”武桉聽聞表情一變,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氣喘,又是跳腳,飛快地說:“所以母親打你。難怪她要打你,是我,我也打你。”武容難堪的很,上前一把抓住武桉的手帶他離開,口中勸道:“晚了,別在這裏說,要叫人看笑話,走,我送你回房。”武桉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也知道要教人看笑話!”順從地和武容一起往後院走去。邊走,一邊抽抽噎噎地用衣袖擦眼淚。武容絞盡腦汁,從腦海搜刮出幾句寬慰話,說:“別哭,再哭就不好看了。”“你以爲這是孔融讓梨?你謙讓世女的位子,大姐和三姐她們就不恨我們了嗎?”武桉眼中有淚。“她們視我們爲眼中釘,肉中刺,非要除之後快。”武容平靜下來,說:“大姐她們恨我們,難道不是應該的嗎?”若是沒有武容、武璋和武琥幾個,武璜和武璧就是將軍府嫡出的貴女公子,未來的魏博之主,繼承爵位是順理成章的事;同理,若是沒有武桉,武欒和武桐就是將軍府嫡出的貴公子,也不會教外房的奴才生出歹心,膽敢將將軍府的公子送到稍有權勢肥頭大腦的老女人的牀上去。嫡庶分明,猶如天塹。自古庶出嫉妒嫡出,更何況,這種由嫡降庶的?武璜武璧武欒武桐的生父,如今將軍府的二房,原本是神武將軍的結髮夫郎。將軍府的二房難道不恨嗎?他十幾年來病懨懨的苟延殘喘地只剩一口氣,心裏在想什麼呢?書房到後院的路不長,很快就走到了。二人在武桉住處前一段站立敘話。“我們家姐妹弟兄,不似姐妹,反像仇人,這些,母親難道不知道嗎?”武桉的聲音充滿了憤慨與痛苦。這痛苦和憤慨是因爲年紀輕,閱歷少,不明白爲什麼至親之人能放縱如此殘忍的事情發生。武容苦笑,容顏慘淡。武桉聲音低下來:“連父親也恨我們。”“長公主不是恨我們,他只是恨母親,順帶厭惡我們,不願意見到我們罷了。”武容在心裏回答。長公主幾乎是被將軍強搶過來的,還承擔了政治聯姻的責任,保持婚姻表面上的平靜已經是竭盡全力了。對於自己生的這幾個孩子,不管不問,就像沒有這幾個孩子一樣,眼裏只有崔思一個。武容兄弟姐妹幾個雖有父母,卻像孤兒似的長大,相依爲命。兩個妹妹還小,又頑劣,兩個大的相互照顧,已成習慣。武容嘆了一口氣,避而不答,說:“桉郎,父母我們無能爲力,多談無益。我希望你平安快樂的長大,可是好像不能做到,讓你受這些破事影響了,真是失敗的姐姐。”她什麼也沒有說,她的弟弟已經將她心中所有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哼!”武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說的什麼話?你維護兄弟咱全魏博也是知名了的。”武容訕笑:“這都多少年的事了。”武桉搖搖頭:“欒哥哥一輩子記你的情。”連帶將軍府所有的男眷明白過來:原來自己可以是個人。兩年前,那個時候,武容十五歲。將軍府庶長子武欒十八歲。神武將軍是對外征戰的女人,對家事一向不操心。長公主不管將軍府的事。武容幾個嫡出的,又是長公主的孩子,別處雖不盡心,到底不敢惹出什麼事端來。武璜幾個庶出,到底是女子,將軍是知道自己有幾個女兒的。可苦了武欒幾個庶出的男孩子,在將軍府根本就無人過問。偏二房孃家有幾個極不爭氣的遠方親戚,醉酒賭博,無一不沾,時日良久,便狗膽包天的將主意打在了將軍府的幾個外甥身上。武欒被送走,奶爹在府內求人搭救,無果,鬧,哭。武容恰好回來了,一聽,立馬就往老女人府上去了。趕到的時候,武欒已經被剝光了,老女人正騎在他身上動作,一身白花花的肥肉蕩呀蕩,只聽見老女人粗粗的踹氣聲和身下男子嗚嗚的抽泣聲。武容一把踹開門,把老女人從牀上拽下來,藉着月光,掃了眼牀上男子驚恐的臉,確是武欒無疑。老女人正興奮,被人打攪了好事,迷糊着,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嘴裏罵罵咧咧,正努力站起來。武容環顧屋內,找了一把尖銳的兇器,掂量掂量,一把往老女人頭上砸去,老女人頓時暈倒在地。武欒慌忙地穿衣服,見到兩人爭鬥,聽到“晃盪”一聲,老女人應聲倒在地上,不禁驚呼出聲,又忙拿手捂住口鼻,怕驚到旁人。武容一眼也沒有看別處,依舊拿着兇器一把一把地往老女人頭上砸,直至頭破血流,顱骨破裂,腦漿四濺。武欒看着重複着機械動作失控的女人,漆黑的眼中映着刻骨仇恨。這場景,倒不像解救者,而像可怖的惡鬼。確認老女人已經死了,武容站了起來,對武欒說:“走,我帶你回家。”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青石板上,血一滴一滴地從武容右手提的刀上落下,連綿成一條長長的血跡。被女人強/暴,可以說是世間男子能經歷的最悲慘的事。剛經歷過最悲慘的事,武欒看着走在前面少女穩健的步伐,卻突然心裏安定下來。他在這一刻明白:原來世上有人願意豁出性命來守護他。他一邊走,一邊大笑,一邊哭。大笑得岔了氣。表情癲狂。武容聽見笑聲,停了下來,也不問緣由,靜靜地等他哭完笑完,對他說:“欒哥哥,你不要擔心,不要怕。把今天的事忘了。你是我武容的兄弟,日後會有大把的優秀女郎求着娶你,等你挑選,不愁嫁不出去。”武欒笑起來,說:“好,我等着。”武容仔細端詳着武欒的雙眼和表情,發現他雖然悲憤恐懼,但未陷入絕望。她總算是及時把人救了出來。那夜,是十五月圓夜。武容將武欒送了回去,靜靜地想:老女人家是個大家族,老女人橫死之後不會善罷甘休,怎樣才能先發制人、斬草除根?夜闖民宅,當場殺人,鞭屍泄憤,性質極其惡劣。又牽涉到朝廷和魏博兩方權貴,民間議論紛紛。武容回府以後在祠堂跪着,將軍出面,檢察使遇刺,隨便找了兩個死囚充數了事。雖然女人家族並不認可,但魏博是武氏的天下,家人雖不服定案,也無可奈何。崔思知道以後,連夜趕到將軍府。她對武容瞭解頗深,怕她性情衝動暴烈,惹出禍事來。武容在祠堂跪了一夜,又被打得半夜。崔思來的時候武容一邊吐血,一邊說:“但凡我有一口氣在,此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