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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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掐住他的肩膀,控制不住弓起身來,卻被他強按下去。 他說:“朕會把你死前惦念的所有人,都送去給你陪葬。” 我腦海中某些場景一閃而過,血色滿目。我想要哀求些什麼,卻瞬間被奪去了思緒。 發難他搖了搖頭,仍舊將匕首歸鞘,遞給我,道:“既然是鴛鴦刀,自然該你一把我一把。如今這柄素質染了朕的血,也該沾些靈氣。只願它能護着你,長命百歲,一生無憂。” 他將我散開的頭髮仔細的抿到耳後,目光如深潭般寂靜深黑,“朕也會把含章貼身帶着,好好珍惜,不相離棄。”。 明明知道他說的是匕首,也明明知道他是在跟我調情。 可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溫柔情話,霎時便又將我帶回到當初,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依稀記得那時春光繁盛,花開錦繡,樑上燕子銜泥飛來,愛巢新築。誰能想見日後的結局。……被騙秉性溫良,愛他愛得昏了頭,他可以安心的睡在我身邊,不必怕我趁他酣夢要了他的命嗎?。 就算他不怕死,我還怕他前腳賞了我匕首,後腳就命人誣陷我大逆不道。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還是將匕首收到了懷裏。 天已放晴,看着比前幾日還要明媚,空氣卻清冷得多。宮女們不久前才歡歡喜喜換了薄透夏裝,今日又不得不取了夾衣出來穿上。 “一下子就從孟夏跌回孟春,都不知該換什麼衣服好了。”爲我更衣時,紅葉笑道,“娘娘覺着哪件好看?” 我說隨便,紅葉便又問蘇恆。 蘇恆不知在想些什麼,好一會兒才道:“穿暖些。” 紅葉笑着應下,一面又問顏色,一面又挑花樣,挑選間,已給我套上夾衣。 經過昨夜和今晨這一遭,我若還能踏實下來,未免也太沒心沒肺。皇帝遇刺是件能掀翻了天地的大事,一旦抖露出來,還不知多少人要受牽連。就算是蘇恆知道我清清白白,但有供詞指證,我也定然脫不了干係。若被有心人知道,莫須有的罪名也夠讓我不得翻身了。南行路上畢竟不是長安宮城,人多口雜,指不定何時就有人說漏了嘴,傳到太后耳中。作爲皇帝的生母,她若大張旗鼓的追究,於情於理都無人能駁回。 我不由就回身去望蘇恆。 這件事上,確實只有他才能護得了我。他壓下這件事,可能是因爲顧念着韶兒;主動向我捅出這件事,莫非是想敲山震虎,警告我該縮起腦袋做人? 隔了一道紗帳,他的身形依舊如巖巖孤松,巍峨玉山,挺拔俊秀卻未必是我的依靠。我說:“昨日不是說周賜來了嗎?陛下不與他敘舊,怎麼來了臣妾這裏?” 蘇恆道:“他醉得不省人事,睡得跟豬似的,誰都叫不醒。” ——周賜就是個哄着不走踹着才動的,生生讓書香薰出來的臭脾氣。我這邊半截入土了,他那邊還在跟蘇恆拿嬌。真什麼命都是人自找的 我說:“臣妾倒是有個法子,保準能叫醒了他。” 蘇恆道:“說來聽聽。” 我說:“跟他說,再不起牀,就拖出去吊起來潑涼水。你看他醒不醒。” 紅葉手上一顫,拽斷了我一根頭髮,我瞟她一眼,無奈的笑。蘇恆道:“……會不會太不雅了?” 我說:“雅的法子也有。當年神光禪師向達摩祖師求道,侍奉了他四年,達摩只是一言不發。冬日大雪,神光立在亭外等達摩坐禪,一夜大雪過膝,神光兀自不動,終於感動了達摩。達摩要看神光的誠意,神光便自斬一臂——”。 蘇恆忙打斷我,笑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怪不得當年朕求他不動,只你驅使得了他。” 我說:“陛下自謙了。當年臣妾驅使得動他的時候,也都是救急救難的時候——次次都是爲了陛下。大概他這種性情的人,能急人之難,卻不愛錦上添花。”。 ——如今我也到了朝不慮夕的時候,只不知這攤子爛事,他肯不肯趟進來了。 說話間,紅葉已爲我穿好了衣服。 我很怕梳頭時她忍不住拔光我的頭髮,便讓青杏兒來。 蘇恆卻沒有急着去把周賜拎起來,反而讓人搬了個凳子,在我妝臺旁坐下,靜靜望着我。 我不由就有些不安。 便垂了頭,道:“陛下還不去?”。 蘇恆笑着伸手刮我的鼻子,目光如水,道:“朕想再多看你一會兒。” 真的,已經夠了。我很想直言規勸,去看你的劉碧君吧,我已得了警示,再不敢輕舉妄動。縱然心裏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卻無力掀起風浪。只能在你的“不追究”裏,艱難掙命。 他說:“可貞,朕心裏是信你的。無論到了何種情形,朕心裏都是信你的。” 我忙起身,打算匍匐到他的腳邊。他抬手將我拉進他的懷裏,摩挲着我的耳鬢,道:“可貞,你也要信朕。朕知道你心裏怨朕,可是……可是……” 我忙笑道:“夫妻之間同氣連枝。臣妾不信陛下,還能信誰呢?” 靠的太近了些,他遠山般清黑而修長的眉,眼睛裏的瀲灩水光,都過於蠱惑人了些。身上隱隱散發出的溫熱氣息,也令人眷戀。。 我說:“糟了……臣妾睡到這個時候纔起來,實在不像話。”忙掙脫蘇恆的手臂,起身問紅葉,“今日該是大朝的日子,殿裏可有什麼事?” 紅葉忙回神,看了看蘇恆,又對我道:“太后禮佛,初一、十五都是不受朝賀的。清揚已經帶了太子殿下去問安。娘娘病着,便不必操心了。” 我便鬆了口氣,仍舊坐回到妝臺前,讓青杏兒繼續給我梳頭 蘇恆沉默了片刻,隨手將妝奩拉到面前,挑了朵珠花遞過來,道:“朕記得,朕南行前,你只是受了些風寒……怎的身子虛成這樣?” 我說:“記不大請了。想來今春寒冷了些,病得久了,身子也就不成了。” 蘇恆便望向紅葉。 紅葉看了看我,說道:“陛下走時,娘娘確實只是有些乏。太后娘娘宣去問未央宮裏的雜事,娘娘還能親自去交接解釋。誰知不幾日,身上便漸漸沉重起來,奴婢稟了太后,太后關切,忙着人宣了太醫令陳午來瞧。太醫令也只說是外感風寒,鬱結內滯。便慢慢調理着,調理了兩個月,卻只是纏綿不愈。最兇險的時候……”她停了停,道:“娘娘只是想見老夫人,着人去宣,府上卻不給消息。平陽公主又去了隴西……”。 紅葉這次的處事倒讓我刮目相看,我還以爲她會忍不住,一門心思告太后的狀,誰知竟能說得這麼若即若離,反把我不能與家人聯絡的事透了出來——到底是在椒房殿裏,說話不得自由慣了,練出來的。 蘇恆也只皺了皺眉,沒有追問下去。 畢竟是他的親孃,只要不是明目張膽在我腳上套了鐐銬,再餵我一副毒藥,想來他也不好大張旗鼓的追究。 當然,若他真想護着我,便是不追究,也自然有法子讓太后安歇着,不能害我。 焉知他們就不是母子連心呢。 紅葉便接着說:“得知陛下要回來了,娘娘漸漸有了精神。便停了藥,只用人蔘當歸慢慢進補着,終於有了些起色。然而到底還是病得久了,淘漉壞了身子。” 蘇恆點了點頭,道:“清揚雖是民間來的,醫術卻了得,最擅調補,讓她給你看看吧。” 我說:“好。”正想着用什麼由頭趕他走,便見入畫急匆匆的進來。 入畫原本也是我身邊的大宮女,當年我挑了四個人給韶兒,只她一個碩果僅存。 也是個不愛冒頭出聲的。自我把她給了韶兒,她便把自己當韶兒的丫頭,事事先緊着西殿那邊。她又是記了名號的大宮女,不能繞過我去動她,秋娘跟她明暗交鋒了幾次,最終還是容下了她。 她是有資格在內殿出入的。 她進來,看到蘇恆便有些愣,瞬間便平復了神色,向我和蘇恆請過安,只說:“顧姑姑讓奴婢回來稟事:太后娘娘說皇后娘娘病着,不可勞累了,便留太子殿下在長信殿裏住下。娘娘什麼時候好了,再將殿下送回來。” 我眼前一黑,喉嚨裏便有些腥甜。 一時腦中嗡嗡的,四下聲音雜亂,卻只聽不清。 前有豺狼,後有虎豹。這日子過得,真是讓人生不如死。 我將那口氣強嚥下去,對入畫道:“你去回話,太后憐惜兒媳,疼愛孫子。我感念不盡,定會盡早養好了身子,讓太后放心。”一面說着,淚水已經控制不住滾下來,“讓清揚好好照顧太子,孫兒留在祖母那裏,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倒是我誤了太后娘娘的事,很是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