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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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會意有所指的問起劉碧君隨駕南行時,蘇恆跟她說了什麼,又賞了她些什麼。然而一說到這裏,劉碧君便只是紅着臉,低垂着頭不說話。太后先還取笑她小女兒姿態,漸漸的也開始避開這一遭了。 我只笑聽着。反正這一遭劉碧君沒懷上孩子,對我而言便無可無不可。至於蘇恆怎麼寵愛她——上一輩子我又不是沒見識過。 太后便有些煩躁起來。日日躺在牀上,好人也躺壞了。她這病裝得久了,竟真染上了些病象。 劉碧君也十分的憂心,便想盡辦法讓太后快活起來。 這一日我去的時候,遠遠的便聽到女孩子脆生生的笑聲。 進去便看到,太后寢殿後的院子裏,劉碧君正和幾個丫頭潑着水打鬧着。 殿裏牡丹開的正好。飽滿鮮豔,一團團一簇簇,奼紫嫣紅開遍。幾個正當韶華的小姑娘手上牽着柔嫩的柳條,沾了水笑鬧着互相潑灑。躲閃揮擋之間,紗衣翻動,恰像是那花朵活了一般。 太后就躺在階前貴妃榻上,一邊看着他們打鬧,一邊笑呵呵的指給劉碧君,道:“小心,玎璫在你後邊兒呢。” 天澄澈湛藍,濃花密葉翻動之間,陽光明媚閃爍。 實在是眼福不淺。 我上前向太后請安,太后瞟了我一眼,懶懶的應了一聲,一面對劉碧君道:“你們玩兒你們的就行了,我這邊有人伺候着。” 我笑道:“母后今日看起來,氣色好了不少。” 太后甕聲甕氣的道:“不過就是拖着日子罷了。”一面又咳嗽起來。 我說:“太醫呢?” 太后沒有理會。 吳媽媽便接口道:“回娘娘的話,太后娘娘讓他們回去歇着了。”又道,“太后這邊總不見起色,他們也操勞了七八天了。” 我說:“要不然換個大夫看?” 太后目光便一動,纔要跟我說話,便見劉碧君擦着下頜的水珠,過來跟我見禮。 太后便轉了注意,笑道:“不是說了,玩你們的嗎?” 劉碧君面色桃花瓣似的粉紅,一如既往的羞澀模樣,道:“太后娘娘又取笑碧君了。” 太后便轉向我,道:“我病了這麼些天,她操勞照料,也累着了。” 我便也對劉碧君笑道:“妹妹辛苦了。” 劉碧君面色越發的紅,垂下頭來,訥訥的道:“應該的,不比皇后娘娘辛勞。” 太后臉色便有些不好看。我只當沒發現,也道:“應該的。” 劉碧君雖曼妙窈窕,靈敏上卻還欠缺了些,那些水又大半是往她身上招呼的,因此衣服溼了不少。紗衣原本就薄透,沾了水越發的若隱若現,襯着她白玉似的的肌膚,令人心蕩神移。 我便笑問:“陛下今日來過沒?” 太后便往後仰了仰,眼中冷嘲一閃,道:“才離開這麼一會兒,就又念着了?” 我說:“也沒有。只是——雖說入了夏,早晚卻還涼,碧君妹妹溼了身上,這要被風吹了,萬一受了涼也跟在病道,那就不好了。” 劉碧君忙福身道:“臣妾進屋換身衣裳。” 太后一把將她拉住。 風過庭院,劉碧君果然就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而後又打了個噴嚏。我見猶憐。 奈何好心被當了驢肝肺,我便笑着轉開了目光。 外間玉蘭樹上的便有兩三隻藍尾巴的喜鵲跳上了枝頭,唧唧喳喳鳴叫起來。 宮女上前通稟,道蘇恆來了。 劉碧君便有些訕訕的,卻只能起身,隨我一道出迎了。 蘇恆自然知道我在太后跟前伺候,見我迎出來,也只是一笑,便托住了我的手腕,道:“不是讓你歇一日嗎?” 我說:“覺得身上不那麼重了,便來看看。母后這一病七八日了,令我憂心。” 蘇恆沉默了片刻,道:“會好起來了。” 我笑而不答,道:“進去吧,母后等你也有些時候了。” 我辛辛苦苦來伺候太后,蘇恆當然不會挑這個時候跟劉碧君濃情蜜意,甚至不曾看她一眼,便攜了我進殿。 太后這個當孃的,對蘇恆的瞭解還比不過我。可惜了劉碧君受這一場凍。 太后這會兒已進了屋,我與蘇恆進去的時候,四下裏已經一片靜悄悄的了。殿裏黑沉沉的幃帳用黑色閃金的穗子繫了,中間空出高闊的正屋來。太后的牀便在幃帳後面。 那牀比椒房殿裏那張還要大些,靠裏的那側有一個古色大厚梨木櫃子,還是太后在樊城時用的舊物。櫃子頂上一隻鎏金的爐鼎,裏面燃着檀香,有小宮女踩了梯子那鉗子換炙片。 太后就在牀中央,掩着嘴低低的咳嗽。 蘇恆忙上前幫她捶打,道:“母后咳嗽着,便不要叫人燃香了。” 太后道:“我這一屋子藥氣,不點了香薰一燻,連嘴裏都是苦的。你們本來就不愛來,我再不把屋子收拾好了,沒的討你們嫌棄。” 蘇恆苦笑道:“母后又刻薄兒子了。” 太后道:“我不刻薄你,你今天就留下來陪陪我老婆子吧。” 蘇恆略一猶豫,還是道:“兒子從命就是。” 太后又側頭去看劉碧君,劉碧君忙一屈膝,道:“臣妾看看茶水去。” 太后見她走遠了,纔回頭對蘇恆道:“她是個懂事的,怕我躺着無趣,想盡辦法逗我——你可還記得,每年上汜節,族裏老人便折了柳枝蘸水,給你們祓邪祈福?” 蘇恆不知想到了什麼,笑着點了點頭。 太后便笑道:“她們便蘸了柳枝玩水呢,瞧她身上溼的。” 蘇恆道:“母親喜歡,多玩幾次也無妨。” 太后道:“我是玩不動了。”說着又咳嗽起來,“當年那麼苦的時候,也沒忘記上汜節帶着你們兄弟三個,加上碧君和君宇,一起到河邊踏青去。如今日子好過了,我也老了……” 蘇恆便有些愧疚,道:“太醫呢?不是讓他們在長信殿伺候着嗎?” 太后伸手攔了他,道:“剛剛纔跟皇后說起來,我這病了七八天,太醫院若真能治好,早該有起色了。可見他們醫術都是有限的。” 蘇恆自然聽出了她的話外之意,面色便有些不豫,“兒子這就張榜,命人訪求名醫。” 太后咳嗽着打斷了他的話,道:“何必捨近求遠,宗正寺裏不就關着個現成的嗎?” 蘇恆不說話。 太后便繼續說道:“你關也關了這麼久,他該當受過罰了。母后我也想明白了,那日我在氣頭上,話說的便有些重……” 蘇恆道:“他本來就挾功自傲,懈怠了母后的病情。若再非他不可,將他放出來,日後豈不加倍拿捏母后?兒子不殺了他,已經是寬宏大量。母后不必再說了,天下這麼大,兒子就不信找不出能醫治好了母后的良醫。” 太后噎了噎,終於沒說出反駁的話來。 三個太醫令才得了半日閒,便又被蘇恆召回了長信殿。 太后發了話,蘇恆夜裏便留在長信殿用膳。 我身上略覺不好,也有些咳,便早早的告乏退下。 劉碧君已換了一身羅裙,淺碧輕紅,嫋嫋娜娜,天生已是第一流的姿色。此刻便捧了金盤,在蘇恆身側伺候着。垂首間嬌羞婉約,宛若不勝。 我若是個男人,只怕也要動心的。 蘇恆卻還是道:“朕晚些時候再去看你。” 我笑而不答,只福身向太后告辭,又囑咐劉碧君伺候好太后皇上,不用送我。 劉碧君便趕緊上前送我。 她腰肢柳條般細柔,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握。 蘇恆確實是好福氣。 出門前我回身去望,正對上他的目光,便微笑着一頷首,蘇恆面色立時便有些變。 ——他這個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賣乖不成就要惱怒的脾氣,實在是很不雅。 只怕又要記恨我一晚上了。 回去的時候,天光還明,離入夜還有些時候。 一時心血來潮,便決定去清涼殿走走。 清涼殿裏槐花開得好,粉的嬌嫩,白的皎潔。傍晚時分微風習習,那芳香便一陣陣的來。伴着金明池上吹過來的水汽,沁人心脾。 我停住腳步,略覺得有些沉寂。 閉上眼睛,一時夜色如水,星光流瀉。柔黑的天幕下,樹蔭窸窸窣窣的在風中搖曳起來。 才眯了一會兒,便聽身邊青杏兒道:“娘娘,紅葉姐姐過來了。” ——真是趕得巧了,從這裏到永巷只一條路,紅葉只怕是新從清涼殿裏回來,如此,我反而不好再過去了。 便睜開眼睛,果然看到紅葉帶了兩個小宮女過來。 兩個小宮女一人手裏抱着個笸籮,一邊盛了紅槐花,一邊盛了白槐花。紅葉自己反而空着手。她也望見了我,忙笑着快步過來,道:“娘娘要去清涼殿?” 我拾了一串槐花,道:“你都討了東西回來,我怎麼好再去叨擾。” 紅葉便笑起來。 我吩咐她們先將槐花帶回去洗淨了,自己帶了青杏兒和紅葉慢慢往回走。 天空淡得發白,遠方寺廟裏已敲響了暮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