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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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俯身問:“陳午,你看像不像?”陳午忙叩下頭去,道:“娘娘是見過大場面的……然而娘娘心存慈悲,不忍傷及螻蟻……”我無意與他扯皮,便打斷他的話,問道:“陳午,你想死,還是想活?”離開宗正寺的時候,我略有些站不穩。毒確實不是太后下的。陳午也是在去給嫂子診了脈之後,才意識到這一點。他心裏好奇,便去翻查,終於查到那毒的出處。那毒是前朝的宮廷祕藥,配方早在前朝哀帝時便已失傳,只餘下爲數不多的成藥,太醫院備案記錄:到蘇恆攻破長安時,只餘下兩丸。攻破長安是一段漫長的往事,但我總算還記得,當年蘇恆的大軍屯在函谷關,與隴西周家、李家結了盟約。而舅舅的軍隊在此刻攻入了長安。舅舅雖然屢屢訓斥表哥優柔,心裏卻也是真的疼愛他,表哥癡迷各朝醫案、祕方,舅舅每到一處,都必然爲他蒐羅。前朝的太醫院,他是不會錯過的。那兩丸藥,十有就是落在他的手上。可是爲什麼?紅葉上前扶我,我只用力的將她推開,說:“我自己能。”紅葉道:“小姐,你心裏若難過,就哭出來吧。”我心裏忽然便暴躁起來,“我爲什麼要哭?紅葉,你也相信是舅舅要毒死我嗎?舅舅的爲人,陳午那狗奴才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紅葉略咬了咬牙,還是道:“小姐,你與我心裏都知道,世子爺是個大英雄。可是,您難道就沒想過,世子爺先到了京畿,爲何不屯在霸上等着姑爺,卻要搶先一步攻進長安?”我心中一時悲怨,脫口而出,“他憑什麼要等着?!”紅葉身上顫了顫,睜大了眼退了一步,呆呆的望着我。我眼中淚水便再也止不住。我其實是知道的。舅舅心裏一直存了要與蘇恆一較高下的想法,可惜天下不是他面前的棋盤。各路豪強虎視眈眈,局面錯綜複雜,他若與蘇恆相爭,勢必兩敗俱傷,都活不到最後。他一直與蘇恆若即若離。不該捐棄,不可相爭,不能爲主,不甘爲臣。然而到底形勢比人強,等天下逐步穩定,局面漸漸清晰之後,已不由他不臣服。在他還軍霸上,跪迎蘇恆入長安之前,我一直都怕哪一天他會問我,是當公主好,還是當皇后好。但他什麼也沒問,只說表哥不出息,他把我當親女兒待。若哪天蘇恆欺負我,就讓我去找他。我便明白,他是真的放下了。我一直努力的試圖補償他。我是真心敬愛他,把他當父親來孝敬的。我說:“舅舅沒有理由要殺我。”若他真心反了蘇恆,勢必已不再把我放在心上。只需打上我和景兒的旗號,便夠我們兩個死一萬次了。何必要送毒酒?我說:“這其中勢必有什麼緣故。長安幾次易手,這毒未見得沒有流落到別處去。”心裏終於略略安穩下來。作者有話要說:╮ ̄▽ ̄╭ 纔想說今天就不更了……這抽的真是收放自如 失措心情平復下來,已經混沌了的腦子,終於能再度思考。陳午說的未必不實。但宮廷祕聞向來都不能公諸於人,紙面上記的只是準你看的,那種毒未必真的只剩兩丸。我說:“紅葉,你去查查,陳午這兩天都接觸了些什麼人。他提到的那些醫案、手卷也幫我找來,我要自己看。”紅葉側着頭沒有看我,目光遠遠的望着清河對岸未央宮的方向。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才道:“喏。”我大概是嚇到她了。她跟我一起,在蘇恆身邊伺候了十年。幾乎是此生一半的長度。而且她現在也還不曾看到我日後經歷過的那些。在她的心裏,蘇恆也許並不僅僅是我餘生的依靠——她大概早已不能將我和蘇恆分開來看。上了馬車後她一直不肯跟我說話,我心裏不知道爲什麼,難過得厲害。頭一回覺得,若這回我不先服軟,只怕紅葉也會漸漸的與我離心。只能拉了她的手,懇切道:“紅葉,你好好想想,撇開舅舅的性情不談,我們單說道理。他若要反了蘇恆,有什麼理由非要先除去我和哥哥不可?”沈蘇原是一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縱然我與哥哥站在蘇恆那邊,但只要我們活着,就是舅舅的生路和退路。而且那時左右爲難的是蘇恆——除去我們,必然寒了河北將士的心;留着我們,卻又不得不分神防備。就算舅舅忌憚哥哥,非要除掉他才安心,也有千百種穩妥的法子毒死他,何必要不零不落送一罈葡萄酒?家裏愛喝葡萄酒的,除了舅舅,就只有我和嫂子。哥哥是能不沾酒時,就絕對不入口的。這件事外人也許不清楚,舅舅卻心知肚明。這些疑點,稍一想就明白。紅葉卻只是不答話。我心裏酸楚,只能放開她,打了車簾向外望去。馬蹄的噠噠聲與車輪的碌碌聲清脆的迴響着,清水河映着對面案上的燭火,水波乍起。“奴婢只是……替姑爺覺得委屈。”半晌,紅葉終於開口。我不由就反駁,“他哪裏委屈了?”他這一生求名得名,求利得利,天下到手,美人在懷。到底有什麼好委屈的。紅葉垂了眼,好久才又答道:“……世子爺送了毒酒來,若不是他要毒害小姐和少爺。就定然是有人要毒害世子爺,卻誤傷了小姐和少爺。小姐心裏懷疑姑爺,是也不是?”我靜默的望着她。她確實是個明白的。紅葉這才抬眼看了看我,面上不覺就露出失望來。“縱然證據確鑿,小姐心裏仍是向着世子爺,寧肯相信自己喝了姑爺送的毒酒。奴婢只是想着姑爺對小姐的一片心,想到他百口莫辯,心裏就替他難受。”我忍俊不禁,“你哪裏知道他對我的一片心?”紅葉只垂了睫毛,道:“奴婢看着小姐和姑爺一路走來。若小姐也不知道了,這世上便只有奴婢明白姑爺對小姐的好了”我不由也跟着負氣,“你也只知道你看到的那些。”紅葉卻料想到我會跟她犟嘴一般,壓根不理會我的話,只是接着說:“……當年小姐不好了時,奴婢每每看到姑爺守着、哄着、護着小姐的樣子,就一直盼着,小姐何時能醒過來,和姑爺好好的過日子,不教他白喫了這些苦。”我想駁斥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那些日子在我腦海中只有些浮光掠影般的記憶。我記得舅舅死訊傳來的那個夜裏,蘇恆強行與我歡好。我記得他在我耳邊低喃永不相負時,將劉碧君抬進了未央宮。我記得紅葉以頭觸柱,太后說我剋死了我的景兒,宮人們議論新美人的得寵。我因着這些怨恨了蘇恆,心裏卻也隱隱明白,我迷失了神智時,他究竟承擔着些什麼。“人說九九八十一難,小姐和姑爺沒過八十一難,也過了八十難,早該修成正果。誰知小姐醒過來,不但不體恤姑爺,反而心裏怨了他,不肯跟他好好說話,也不肯聽他好好說話,眼看着這些年鬧得夫妻離心,兩下里受盡折磨。”我並不是沒有反省過。但當反省有用的時候,我被怨恨迷了眼,而蘇恒大約也因爲“委屈”橫了心。我們就那麼扛着,中間雜了七七八八的人、七七八八的事,終於到了不堪重負的那一天。在我以爲自己能報復到他的時候,他寫下了那一紙廢后詔,昭告天下,他一開始愛的便是劉碧君。因此幽居那十年裏,我心裏縱然依舊愛着他,也曾一點一滴反省自己的過往,卻再沒想過兩情相許的笑話。每每追憶起往昔他如何待我,我也只能想,也許有欺騙,也許有愧疚,但他終究沒有在別處對不起我。是我自己寧爲玉碎,也無需再多怨懟了。而後他便又給了我一紙廢太子詔。他總是在我以爲他沒有那麼壞的時候,一刀子剮在最讓我痛的地方。如今我將他想得壞透了,偶爾又遇着那麼一遭,發現他也許沒有這麼壞。然而也僅僅是“也許”罷了。畢竟死了的是我的舅舅,傷了的是我和嫂子。他依舊穩坐江山,左擁右抱。我若因他沒那麼壞,就將心和盤托出,簡直是自找死路。紅葉道:“小姐和陛下之間,有什麼不能好好說的。非要這麼猜忌?”我想了很久,也只能問她:“是不是我直接開口問,他有沒有下毒,劉碧君想不想當皇后,太后是不是想要我的命。你纔會覺得我沒有猜忌他?”紅葉怔了怔,終於又垂了睫毛,道:“奴婢只是想,小姐和姑爺,不該走到這一步。明明互相喜歡……”我望着遠處巨獸般蟄伏的殿堂,道:“我也不想。”一直到回了椒房殿,我與紅葉都沒有再說話。她只是一時腦子轉不過來。等她想明白了,若我的舅舅真想造反、蘇恆真的對他下了殺手,於我而言以爲着什麼,她就會明白,我與蘇恆之間早不是談情說愛的關係了。也許我還該讓她知道,蘇恆甚至疑心我曾派人刺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