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茂林修竹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衛秀來長安才幾日,就已經看透了沈家的立場。而且就算放棄了沈家,他去找的也不是楚平、吳世琛,而偏偏是太后。只能說衛秀真不愧是衛秀。我一時又想到蘇恆肅清宣室殿的事,不知跟衛秀究竟有多少關係。——畢竟是連紅葉都能看出來,以蘇恆的聰明不會猜想不到。何況,太后既然收了衛秀的禮,大約總是要替他說兩句話的。蘇恆忌諱後宮干政,也不單單針對我。偏偏衛秀此來長安意義重大,縱然蘇恆厭惡他找上太后,怕也只能順水推舟。——要說做事招人厭煩,還真沒有誰能比得過阿秀。蘇恆想必又被他噁心得不輕。我心裏一時竟有種陰暗的快慰。蘇恆壽誕過去有段日子了,各地來給蘇恆賀壽的諸侯們也漸漸都離開長安。表哥來長安十餘日,只在給蘇恆上表謝賞時提了句“皇后”,其餘對我無片言存問。——若舅舅當真死在蘇恆的手裏,他對蘇恆的恨意自然比我還要深十倍百倍。只怕連着我和韶兒一併埋怨了也未可知。我對他有愧,想見他,卻又怕真的見着他。因此就這麼拖延着。眼看他又要遠行。這一走,還不知幾年才能再相見。就此成了永訣,也是可能的——重生一遭,我卻並無些許長進,很覺得自己的結局也許會比上一世更慘烈些。卻不想,臨行前,竟是表哥先上表要見我。而蘇恆準了。算起來,我與表哥也有四五年不曾見過了。他生性沉默懦弱,與舅舅全然不同,在官場上毫無上進之心,在軍事上也無半點興致。舅舅總是說他不成材,說我一個姑娘都要比他更有舅舅的氣魄。然而舅舅心裏邊還是疼愛他的。知道他酷愛醫道,行軍每至一處,都必然爲他蒐羅醫案、祕方,快馬加鞭送回去。舅舅不曾逼他習武,也不曾逼他讀書。任由他混跡鄉間,替人施針贈藥。想必那個時候,舅舅也是想着,萬一自己遭遇什麼不測,一個無能的子弟與其上進,反而不如懦弱無爭些更能得保平安吧。表哥婚配比我早兩年,可惜表嫂也是個天不假壽的。五年之前,蘇恆與舅舅西征長安的緊要關頭裏,表嫂病死,表哥獨自留在邯鄲沈府操持。因他力主喪儀從簡,與姻親鬧起來。表嫂的出身自然不能和他比,然而她的異母哥哥們卻還是欺他懦弱,就在表嫂的靈前,歷數他的薄情。表哥卻只回了一句話,“我想着,這屋裏真心爲她難過落淚的,怕也只有我一個人。那些騙人的嚎哭聲,她是不樂意聽的。”然而他已說了這麼誅心的話,卻並不堅持自己的做法。府上爲少夫人的喪禮忙碌,表嫂的家人在府上饕餮,儼如主人。表哥一個人去了廟裏,爲亡妻誦經。母親看不過去,叫了府上家奴去訓話。而後一個家奴出面,輕鬆就將表嫂的家人嚇得戰戰兢兢,再不敢妄爲。表哥身爲邯鄲王孫,卻連家奴能做的事都做不成,可見庸弱。但母親還是說:“遠兒是個不合羣的,但大約再沒有誰比他更本心真切的了。”舅舅出征匈奴前,也曾託我爲他再尋一門好親。彼時隴西名門剛剛歸順蘇恆,連平陽也嫁給了李遊,我想着,就讓他從周、李兩家挑一個淑媛娶了。一來也算是門當戶對,而來也便於日後經營富貴。那日表哥是如何回絕我的? 似乎是……“等父親回來做主。阿貞,等父親回來,我便什麼都聽你的。”想來那個時候他便已料到了什麼。自然,舅舅沒有回來,我也再沒有見過表哥——只怕當日我取笑他的時候,他正在心裏恨我薄情無知。這幾年間也許並不是他不能見我,而是不願見我。我心裏忐忑着,便有些坐不住。然而越是坐不住時,便越覺得椒房殿空曠而冷寂。雕窗榧案,白玉明珠,鏡中倒影的繁華,香爐裏騰起的芬芳,一時竟都虛渺了。四面伺候的宮娥們晚霞似的紗衣飄若浮雲,紅葉在我耳邊的低語一時也像回聲一般空蕩。我抬手扶了額頭。手指冰冷而額上滾燙。微微有些頭暈。謁者令進來通稟的時候,才終於又回過神來。蘇恆和表哥一道走進來。我心中一時失望,忙笑着起身迎上去,對蘇恆行禮。表哥就垂了頭,安安靜靜的立在蘇恆的身旁。便是對我見禮,也是一脈的疏遠和避諱。蘇恆也並不與我來虛的,直言:“你身上的宿疾,新息侯已找到了療法,讓他爲你診診脈。”我忽的想起那日蘇恆對我說的,我身上的毒,他已讓表哥帶了人前去尋找解藥。原來表哥今日來見我,也並非出於兄妹之情,而純粹只是交差來了。眼睛一時又酸澀起來,我垂了頭,道:“陛下,臣妾與新息侯多年未見,今日想在椒房殿擺一道家宴。”蘇恆停頓片刻,笑道:“你只管吩咐人準備着,朕一會兒替你宣大農令來。先診脈吧。”表哥卻說:“謝娘娘賜宴,只是娘娘身上有疾,不好操勞,也不便沾染酒氣。臣不敢叨擾。”我說:“表哥——”他忙跪下來,語氣卻是淡漠的,“臣不敢當,娘娘折殺爲臣了。”我心中霎時冰冷,連頭暈也減輕了不少。那些纖巧的情緒一時便散盡了。蘇恆默然扶我坐下。表哥便垂了頭跪下來,爲我扶脈。片刻後,他對蘇恆躬了躬身,道:“娘娘身上並無大礙。請稍事休息,容臣去寫藥方。”蘇恆起身跟了他出去。我給紅葉使了個眼色,她便也跟了去研墨。紅葉很快便命人抄了方子回來,她自己卻遲遲未歸。只是一副保胎藥。上一世表哥開給我的方子,之前我一直喫着。但自從懷了婉清,便不敢再胡亂喫藥,因此也停了有些日子。此刻心裏卻忽然不安起來。表哥爲什麼不直接開給我那一副?我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出一個理由。——恐怕是那副藥於我腹中的孩子,大有妨礙。小腹一時又墜痛起來。我伸手捂住了,仔細的回想自己最後喫那一副藥是什麼時候,可是慌亂中一時竟算不出是在受孕前還是後。冷汗很快便浸透了衣衫。我命人將清揚喚來,一面安慰着自己——清揚看過那副方子,她只對我說我胎像不穩,飲食、湯藥要比常人更小心些,卻並不曾特別提點我戒停那副湯藥。所以,也許不是那麼嚴重的事。但是不可否認的,上一世我懷着婉清,並沒有過這許多險象。 6262、57章(上) 表哥沒有再回來。等大長秋來通稟的時候我才知道,他與蘇恆說完話就已經離開了。雖然早料到他心裏怨我,卻還是沒有想到他會做得這般決絕。我們從小到大十餘年的情誼,竟不能讓他有半分心軟。不過,表哥這般表態倒也明晰。我也已經無需再問他,舅舅的戰死究竟有些什麼樣的內幕。……必然就是我猜想的那般情境。——哪怕他是我的舅舅,蘇恆到底也還是不能容他活着。他對我所謂的憐憫和愧疚,其實也就只有這種程度而已。身上越發的疼起來。疼得忍受不住時,也就放任自己落了幾滴眼淚。想了想,又暗笑自己哭給誰看呢。而淚水竟也因此止住了。手上略有些抖,卻還是理得好髮鬢衣裳。我便依舊斜靠上美人榻,不教人看出我的軟弱來。清揚得了傳喚,很快便來了寢殿。今日她看上去稍有不同,紗衣清透,動靜婉轉,像是盛夏竹蔭間吹過的清風。面上也薄施粉黛,雙頰微紅,新月似的雙眸裏柔光似水。承自顧沈兩家的教養舉止裏,也多了些柔婉與拘束。我就稍微有些愣神,她這般情態,倒有些少女意動的嬌羞。只不知是想到了誰。我對她揮了揮手,道:“過來給我切切脈。”清揚素來是能保有本真的,依舊從容在我跟前跪坐下,爲我扶脈,一面問道:“娘娘是覺得哪裏不適?” 書 萫 閄 苐我說:“這幾日下腹墜痛。”清揚便不再言語,只默默扶脈。許久,方對我說:“不礙。娘娘體寒,又心思玲瓏,輕易勞神。原本就比別人艱難些的。”我說:“眼看便要兩個月了,還是險象不斷。我心裏安穩不下來。我這邊常年病着,湯劑也用得多,你給我看看,可有什麼妨礙。”便命人把這兩個月用過的方子給清揚看。清揚一張張揭過去,細細的看完了,終究還是把表哥給我開的解毒方子挑出來,道:“這一份民女記得,上個月娘娘就停了藥。”我便有些不安:“是。”清揚道:“其餘的藥劑都平溫,不傷胎的。這一份裏倒是有天麻,然而也不是什麼虎狼之藥,動不了根本。”我便略略安心下來。清揚又想了想,懇切道:“民女說句僭越的話。”我點了點頭。她便說:“娘娘還年輕,又有了小殿下。能再添喜慶自然是好的,便是不能,也還來日方長。民間有俗語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