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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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便垂下頭來,又道:“奴婢還有事要對小姐說。” 我便點頭聽着。 她說:“……戾帝與小姐相識一事,是奴婢告訴皇上的。”我便愣了一愣,“嗯……這是一件。只是你爲何要無緣無故跟他說這一遭?” 紅葉道:“太后說小姐枕下藏了匕首,是心懷不軌。奴婢爭勝,便小姐從戾帝手上救了陛下的事說了出來。太后對戾帝似乎頗多忌諱,因此這些年奴婢時常想,太后對小姐的成見,怕便因爲是奴婢當年的錯。”我便有些瞭然,“這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吧” “是始建六年,小姐隨陛下去樊城時的事。” 她這倒有些像是老人家臨終懺悔的意味了。 我原只是希望她心裏別對蘇恆存着幻想,處處替他做好人,倒沒有讓她把這些陳年舊事全招供了的意思。便笑道:“這原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況都過去這麼久了。太后說我心懷不軌時,便已存了成見。哪裏是你一句話能左右的" 紅葉停得稍有些久,又說:“世子爺送來的葡萄酒,奴婢也是見過的。” 她忽然便丟下一道雷來。我腦子裏便有些空空的,聲音也一時梗住:“嗯……然後?” “那日陛下原本想讓奴婢把酒帶給小姐。恰逢世子爺進殿議事,陛下便轉而賜給了他。那封口是奴婢親手貼上的,所以奴婢認得。然而酒送來時,奴婢並沒有想到……”那口氣哽得胸口都要疼了,此刻才終於能舒出來,我幾乎說不出話來,“你這丫頭……”——若連紅葉也背叛了我,我便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說,“你見的是酒,又不是毒,自然想不到的。然而再仔細想想,心裏便微微的有些被捏住了。 ——如果那酒原本是打算給我的,蘇恆應當不會在裏面下毒。如果原本就是要給舅舅,便不會讓紅葉瞧見除非蘇恆那個時候便想要不聲不響的除去我。可是我很清楚,蘇恆不是那麼歹毒的人。我縱然所愛非人,也是時運不濟,並非我錯看了蘇恆的品格我說:“你爲何不早告訴我?” 紅葉道:“奴婢也是前兩日周賜來喝酒,去開窖時纔想起來。心裏一直疑惑着,便不敢說。” 我點了點頭。已然沒了與她說笑的心境。 紅葉卻沒有停下來,又說:“還有第三件……春玲兒那邊前幾日便送來了消息" 我默然,“劉碧君確實有了身孕?” 紅葉點了頭,“然而春玲兒原本就是太后的人,她傳過來的也未必就是真話。” 我暗笑——太后在這件事上作假有什麼意思?莫非她還能憑空給劉碧君變一個孩子出來? 不過這回倒是能想通蘇恆爲什麼不想要我的婉清了。若我和劉碧君幾乎同時誕子,蘇恆勢必要有所表態。爲了安撫沈家,椒房殿這邊勢必要大加賞賜,普天同慶。劉碧君那邊反而要故意冷落着,孩子和母親可能不但得不到應有的尊榮,反而要淪爲陪襯,在陰影裏度日。 但若我的孩子沒了,劉碧君又誕下皇子,那便是韶兒之外蘇恆僅有的孩子。出生的時機又好,有的是藉口尊崇他。 可是這麼想的時候,心裏總有種令人厭惡的熟悉感。彷彿被什麼誘導了,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設計之中一般。我揉了揉紅葉的頭髮,“趕緊洗完了回殿。地上涼,別跪着了。”我心裏煩亂,回了寢殿,便命人燃上安神香,閉目靜思。 我仔細的回憶,劉碧君懷孕的事是怎麼傳到我耳中的,蘇恆留宿湯泉宮的事又是怎麼露餡兒的,我如何知道有人想要除掉我腹中的孩子……那種厭惡感便越發的深刻了。 是有人把那風吹到我耳邊,不由得我不去追究。然而要說刻意,卻又全無痕跡可尋。不過是一兩個宮女的閒聊,不過是太后又一次炫耀,不過是清揚偶爾摔倒,紅葉無意窺見。誰能這般神通廣大,把這一些都算到?香霧繚繞。因着空氣微潮溼,那味道沾衣,彌久不散。 我微微覺得睏倦,一時神思恍惚起來。 迷迷糊糊中,竟然又想起婉清初初降生的那段光景。 我記得自己在帳子這邊聽到蘇恆離去的腳步聲,那個時候我本不想對他漠視頑抗。我想說:“三郎,你過來抱抱我們的女兒。我想了很久,也不知該給她取個什麼名字。” 可是當時我恍然想起,當我分娩劇痛的時候,有人在產房前將蘇恆叫走,說的是,劉碧君陣痛不止,怕是動了胎氣。那個時候我咬住被子將婉清生下來,連一聲呻吟都不想發出來。然而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幻想,我想蘇恆還是坐着我身邊的,我將他的手臂抓得滿是血痕,而他依舊俯身在我耳邊,叫着我的名字。那幻想如此的真實,我甚至可以覺出手中血肉的溫度,耳邊鼻息的溼熱。 所以我不想再見他。我用被子蒙了頭,連脊背也不給他看。我記得劉碧君分娩當日,婉清高燒不止,我宣不來御醫,紅葉冒了大雨去前殿攔下哥哥。哥哥爲我訪求名醫,差人送來兩副湯劑。婉清喫不下去,我和紅葉將藥摸在乳口,一點點給她哺進去。 這個孩子只有巴掌大小,便吐了整整一盞血。然而她總算活了過來。 我和紅葉半個月不曾安眠,終於能睡過去,醒來時便聽說劉碧君已在殿外跪了整天。 她在殿外哭求我救她兒子的性命,我不想理她,差人打發她走。她在外間痛哭哀嚎,說願意以死相酬,只要我手上那副湯劑。我沒有給她,我當然不會給她。何況那兩副湯劑已經都沒了,一副在我伸手去接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另一副餵給了婉清。蘇恆在那天夜裏來了椒房殿,發了大脾氣,說沒有想到我這般鐵石心腸,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 婉清在一旁酣眠。他控訴我時悲憤得理直氣壯,可是我什麼也不想對他解釋。我只是想,我的女兒病重將死的時候,他在哪裏? 沒有從我這裏求到湯藥,劉碧君也終究救活了她的兒子。 有溫熱的水汽漫過了口鼻,我微微覺得窒息。頭腦一時間昏沉,彷彿被什麼縛住了一般。那東西像是蛇一般悄無聲息的遊蕩,一點點的勒緊,無法察覺,無法掙脫。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 蘇恆的面孔近在咫尺,我下意識的後退,靠在牆上艱難的喘息。 蘇恆面色便有些凝重,上前來探我的額頭。我幾乎便要揮手將他打開,幸而及時回過神來,攥住了他的手。 “做了什麼噩夢?”他面上的關切不像是假的。時近黃昏,雨早已停了。外間晚霞滿天,染得屋子裏都是赤紅昏黃的顏色。蘇恆的身形浸在古卷似的暖光裏,沉靜安穩。 我說:“夢到肚子裏的孩子。三郎……若她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蘇恆的手猛然便收緊了。他面色動搖得猝不及防,居然連我也能分辨得出來。然而我心裏想的卻是,我多久沒有見他動容了。 我靠進他懷裏,他肩膀繃得緊,我便輕輕的摩挲着他的脖子。 我說:“三郎,太后持齋,我想求老人家爲這孩子祈一道平安符。” 蘇恆緩慢的吐息,說:“……好。” “然而我不能親自去,只怕佛祖怪我心不誠。”我說,“前幾日成美人上書,自請去侍奉太后,常伴佛前。便讓她代我去太后跟前伺候着,修行一年,可好?” 蘇恆的喉嚨依舊不能舒緩 /k/" “然而她位份還是有些低了,便晉封爲貴人吧。” 蘇恆沉默了許久,依舊說:“好,都聽你的。不要胡思亂想。” 我也不願胡思亂想。 可是我自小便是這樣。我與人相交,勢必付出全部真心,只要是說出口的話、眼見到的事,我要信時也勢必是全信的。然而一旦開始懷疑什麼了,便再不能輕易挽回。 我想着,當日我究竟是在什麼情形下,錯手把婉清的救命藥打翻的。就算那藥有兩劑,我難道就不會慎之又慎嗎? 連蘇恆都不知道婉清曾經病重,劉碧君是如何知道我手上有藥,能救她兒子的性命。 她的兒子又是爲何好活不活偏偏跟婉清同樣的病症。以至於她不得不去找我求藥。而後我終於想起來,劉碧君的兒子康復之後,我殿裏似乎投水死了一個宮女。 ……確實是被人算計了。我想。手法說不上高妙,卻步步都點在我和蘇恆的死穴上。 ` 因爲唯有劉碧君的事,是我不屑問,而蘇恆不願說的。蘇恆的虧欠我的同時,未必不覺得虧欠了劉碧君,偏偏當皇后的那個是我。所以當我爲難劉碧君的時候,他會下意識的選擇去庇護劉碧君。而這一回,手法上多麼相似。都是抓住了我心裏的猜疑和蘇恆的迴避,將某些事一點點印進我的心裏去,誘導着我往既定的方向去思考。……不是太后,她沒有這樣的耐心。也不會是楚平,他沒有這麼瑣碎。 那麼,是劉君宇? 我忽然記起來,那一隻水晶雁,確實是他遺忘在滄池苑的。 或者,是我想多了?事實原本就這麼巧合,表哥給我解毒,蘇恆不想要婉清,劉碧君懷孕三件事,原本也不一定想幹,是我非要放在一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