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太上皇狠心辣手,我所深知,復位之後,必將誅戮功臣,而緹騎所及,此間亦非淨土。我固無懼,但女真崛起東北,倭寇擾亂東南,尚應合力同心,共御外敵,我仍一本初衷,不欲與朝廷作對也。因是暫時爲避禍之計,遠赴滇南,亦趁此時機,與你太師祖拜壽。我知你必將隨來,但目前另有大事,須你代辦。所留日月雙旗,你當隨身密藏,作爲信物,見字後即攜帶同函件,往北疾馳,若逢畫中男女,即金刀小寨主周山民夫婦也。”
於承珠讀完信後,心中雖是悲痛,但得聆師訓,心頭紛亂卻已稍稍解開。隨即策馬下山,她也曾聽師父談過金刀寨主周健的故事,心中想道:“周健年老,聽說大小事務,都已交與他的兒子,周山民夫婦怎麼敢冒險入關,我的師父又怎麼知道?”但她素知師父神機妙算,料事如神,雖然不明其中原故,仍是按照師父囑託,快馬疾馳。
於承珠策馬下山,來到湖邊,但見浩瀚波光,卻無帆影,正在躊躇,忽見柳陰深處,盪出一葉漁舟,舟上漁翁含笑說道:“於姑娘,你要到無錫去嗎?我是山腰枇杷林子裏住的薛老三呵,你還認得我嗎?”西洞庭山上,通共不過數百人家,於承珠在山上住了八年,對山上居民,雖然未必叫得出名字,大半都能認得,薛老三一說,她立即記了起來,有點難爲情地笑道:“剛纔我上山時,你不是也正上山嗎?我換了這身男孩子的衣裳,虧你也認得出,你倒膽大呵,他們都躲起來了。”薛老三道:“我知道你定要渡江,特別來送你一程。姑娘,咱們上船再說。”
薛老三把白馬牽到船上,竹篙一撐,小舟如箭離岸,他嘆了口氣說道:“幸虧你們打敗了那些傢伙,要不然我們哪敢出來。張大俠真是好人,他臨走時早已料到有一場禍事,叫我們躲起來暫避風頭的,嗯,他去了哪裏,不知幾時才能回來?”扁舟一葉,不減風帆,於承珠回頭一望,後面山峯隱約,洞庭山莊也望不見了,她在這裏住了八年,早已把洞庭山莊當成了她的家,想起自己也不知何時方能回來,不覺一陣心酸,漫應道:“嗯,我師父去的地方遠着呢,但他最愛這兒,我瞧他過不了幾年,遲早總要回來的。”
薛老三嘮嘮叨叨地和她道說張丹楓初來這裏住時的種種情事,不知不覺已到湖心,太湖七十二峯,倒有過半數的山峯留在後面了。於承珠不住回頭遙望,洞庭山上,白雲深處,彷彿還見她的師父白衣羽扇,徜徉其間,驟然間,她腦海中忽然泛起畢擎天那粗豪的樣貌,只一出現便立刻給她師父的影子壓下去了,她心中想到:“若拿畢擎天來比我師父,真如蠻牛之比鳳凰。”其實畢擎天也沒有如是之糟,他溫文爾雅之處,自然是不能與張丹楓相提並論,但那股豪氣,卻也並不見得輸於張丹楓。西方的心理學家分析,女孩子總是愛慕自己最親近最崇拜的人,在她情竇初開的朦朧意識中,她第一個情人的幻影,常常就是按照她的父親或者她的先生的影子描畫的。這話未必全對,但在於承珠卻正是這樣。
到了無錫上岸,於承珠謝過薛老三,獨自乘馬北行,照夜獅子馬腳程迅疾,她怕錯過了要找的人,不住地勒緊馬繮,不許它跑得太快,第一天還沒什麼,第二天卻可覺得有點異樣,時不時見有三山五嶽各種各樣的可疑人物在驛道上奔馳,黃昏時分,她正想放馬疾行,趕到前面的一個小鎮投宿,忽見兩騎馬擦身而過,一匹馬上騎的是個滿面鬍鬚的漢子,另一匹馬的騎客奇怪之極,竟然是個乞丐。
那叫化子鶉衣百結,卻騎着一匹棗紅大馬,馬上錦墊雕鞍,已顯得不倫不類,這時忽地回頭,呲牙露齒地衝着於承珠笑道:“於相公……於姑娘,咱們的大龍頭想念你可想念得緊呢,好呵,你也來了,我替大龍頭向你請安。”他身子一轉,半邊屁股側坐馬背,雙手捧着打狗棒,唱了個喏,就像官場中的小官見大官之時,高捧名刺,通名謁見一般,樣子甚是滑稽。於承珠一看,原來這叫化子正是在小金龍武振東家中見過的那個畢願窮。於承珠又羞又氣,玉手一揚,一朵金花破空擲出,斥道:“誰要你這骯髒化子請安!”金花打在棒的正中,只聽得“錚”的一聲,打狗棒脫手飛出,畢願窮在馬背上一躍,打狗棒落下,恰恰給他接着,只見他在半空中一個筋斗,倒翻下來,又端端正正地落在馬背上,歪着頭嚷道:“自古云禮多人不怪,你架子再大,也不該伸手打我這個笑面人,呀,呀,你這個姑奶奶真難侍候!”橫棒在馬背上一敲,那匹馬立刻潑喇喇地向前疾跑。
於承珠大怒,依她性子本想飛馬追上,再打他兩朵金花,但又怕他胡說亂嚷,揭破自己的廬山真貌。路上人來人往,若給人聽到一個叫化子叫自己做“姑奶奶”,這可多難爲情。於承珠雖然任性,如此一想,卻是有所顧忌,反而勒緊了馬,不敢與畢願窮同行。
走了一陣,小鎮已然在望,忽聽得背後馬鈴疾響,又一匹馬飛奔而來,擦身而過,這人趕路甚急,不住地揮動馬鞭,作勢趕馬,衝過於承珠身邊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噼啪一鞭,竟然誤打到於承珠的馬身,於承珠這匹照夜獅子馬生來未曾受過主人鞭打,驀然中了一鞭,發了性子,揚起前蹄便踢,那乘騎客是個胖和尚,在馬背上一個轉身,舉手一攔一按,竟然把照夜獅子馬攔着,按得它倒退幾步。
於承珠喫了一驚,須知照夜獅子馬非同凡馬,這一踢之力足有五六百斤,那胖和尚能按得它倒退,這一按之力,沒有千斤,也有八百。於承珠不暇思索,揚手又是一朵金花,那胖和尚的坐騎已跑出十餘丈,聽得後面暗器嘶風之聲,馬鞭一圈,竟將金朵捲住,揚鞭一甩,回頭賠禮道:“灑家趕路心急,誤鞭寶馬,請小哥多多恕罪。”於承珠本想和他大打一場,見他笑面賠禮。又想自己身有要事,不願無謂纏鬥,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