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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山寨里人人高興,葉宗留破例宰了十幾口大豬,開筵祝捷,鐵鏡心私下裏向葉宗留道歉,葉宗留笑道:“這沒什麼,我不過和倭寇打得多了,有一點經驗吧了。我過後一想,你所講的那什麼孫子兵法,確是有點道理。你不是說孫子兵法講過,敵衆我寡之時,就要避免決戰嗎?我當時想的和倭寇磨的打法,其實也是避免決戰,要選擇最有利於我們的打法呵。今後我得請你每天替我講一章《孫子兵法》,不知你老哥可願意收我這樣愚笨的學生麼?”鐵鏡心見葉宗留有功不居,毫無驕矜之色,反而說要拜自己爲師,心中大爲佩服,慚愧說道:“現在我才知道只是熟讀兵書,還是沒有用的。《孫子兵法》說過的道理,我卻自作聰明,將它牽強應用,怪不得會有今日之敗。只是我尚有一事未明,要請葉大哥指教。”
葉宗留道:“不敢,不敢,請鐵相公說來,咱們參詳參詳。”他與鐵鏡心相處多日,知道了鐵鏡心的習氣,與他說話之時,也學會客氣。鐵鏡心道:“大哥,你怎知道中路的倭寇藏有伏兵?”葉宗留一笑走出營幕,外面殺豬宰羊,一片喧鬧,林子裏的鳥都飛了起來,有幾隻未曾飛遠的尚在空際迴翔。葉宗留道:“今早在峯頭瞭望之時,可不是見着那一片草坡的上空,有許多飛鳥嗎?”鐵鏡心恍然大悟,道:“是了,草叢中若是沒有伏兵,鳥兒也不會嚇得驚飛了。葉大哥,你觀察得真仔細。”葉宗留笑道:“這算得什麼,每一個莊稼漢都有這一套本領。我不過把莊稼漢懂得的東西,運用到打仗上吧了。”鐵鏡心暗叫慚愧,這才知道世界上的“學問”原不是限於書本,怪不得古人有云:“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通達亦文章了”。
第二日寨中祝捷,葉宗留提出要請畢擎天做抗倭義軍的總指揮,自己甘願做他的副手,這事情葉宗留早已向部屬疏通,本來無甚異議,畢擎天心中其實是千肯萬肯,表面上卻再三謙辭,葉宗留一力推薦,畢擎天看看“戲”已做足,正想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將這總指揮的職位接過來,鐵鏡心忽道:“這事萬萬使不得。葉大哥與倭寇作戰已久,熟悉敵情,又是本地人,更有許多便利之處,正所謂駕輕就熟,換了別一個人,縱使他的本領更大,對付倭寇,終是沒有葉大哥的經驗。”葉宗留道:“畢大龍頭威震五省,與官軍大小百戰,作戰經驗遠勝於我,而且抗倭之事,上下同心,大家計議,我們都等於畢大龍頭的臂膊,又何分彼此。畢大龍頭本領比我高明百倍,還是請他做這個統領的好。”鐵鏡心既有異議,畢擎天自不能不再謙讓一次,鐵鏡心道:“是呵,抗倭既不分彼此,那又何必讓來讓去呢?何況與官軍作戰,又不同於對倭寇作戰,如今沿海幾省誰都知道葉大哥是抗倭的義軍首領,換了個人,弊多利少,葉大哥讓位,足見他禮賢下士,畢龍頭謙辭,也足見他光明磊落。兩位都值得欽佩。葉大哥應該接納畢龍頭的推戴,不必再讓了。”鐵鏡心說的大條道理,義軍頭目本來就有許多人不願葉宗留讓位,只因鑑於葉宗留事前的疏通,才推戴畢擎天,如今聽鐵鏡心說得有理,又紛紛挽回起葉宗留來。畢擎天把鐵鏡心恨得牙癢癢的,但見情勢轉變,葉宗留的統領已成定局,念頭一轉,反而哈哈笑道:“鐵相公到底是個讀書人,見識遠大,將我心裏的話都說出來了。葉大哥你是衆望所歸,不必再推讓了。而且抗倭寇終有了結之日,咱們將來還有許多大事情要攜手合作呢。”於承珠怔了一怔,心道:畢擎天怎麼把到口的饅頭又推掉了,難道他的野心已收斂了麼?但聽他的說話,其中又似含有深意。
葉宗留對待自己人是一片至誠,胸無城府,聽畢擎天如此說法,便道:“畢大龍頭既然極力要我勉爲其難,我只好遵命了。畢龍頭說得對,咱們除了抗倭之外,將來還有許多事情要攜手合作。那麼,我看就這樣辦吧,目下仍由我做這個抗倭義軍的統領,但卻要奉畢龍頭做盟主,畢龍頭現在已是北五省綠林的盟主,將來由我負責,把蘇、浙兩省的綠林英雄都請來一同加盟,待將來將倭寇驅逐下海,沿海平安之後,我們都聽畢大龍頭的指揮。”這正是畢擎天所期望的事情,聽葉宗留自己說出,略一推辭,便即歃血爲盟,鐵鏡心對綠林的活動完全不感興趣,雖然對畢擎天不滿,卻也未曾想到畢擎天有那麼大的野心,想利用葉宗留將來替他打江山,見他們兩人已得到協議,便也再不出言干預。
歃血定盟之後,畢擎天將葉宗留拉過一邊,唧唧咕咕地密談,於承珠一眼瞥去,忽見葉宗留也正溜過來,對自己微笑,於承珠一怔,想道:“難道他們不是在商量什麼大事,卻在談論我麼?”轉眼一瞧,又見畢願窮也在斜眼飄向自己這方,於承珠心中一凜,想道:“這裏幾千人,知道我是女子的只有畢擎天與畢願窮二人,如果他們將我的祕密揭露出來,那我可不好意思再耽在這兒了。”但見葉宗留與畢擎天談話之後,如常處理軍中事務,對自己亦無異容,於承珠才放下心。
自成海山回去後,於承珠本來是和張黑、鐵鏡心二人同一帳幕的,這一晚葉宗留叫人多搭了三座帳幕,一座給鐵鏡心,一座給畢擎天,一座給於承珠,說是因爲他們遠來助戰,應該讓他們住得舒服一些,鐵鏡心最歡喜得人尊重,毫無疑心,於承珠心思縝密,卻立刻想到那定然是因爲畢擎天不願意自己與鐵鏡心同一帳幕,所以叫葉宗留如此處置,敢情他把自己的真相也向葉宗留說了。於承珠心中有點不快,覺得畢擎天心地不夠光明,但能獨自住一帳幕,卻也正是她心中所願,免得日子一長,會被鐵鏡心看出痕跡,所以也便高高興興地謝過葉宗留。
大捷之後,葉宗留重新整頓義軍,並與各地民兵聯絡,事務繁忙,對於承珠神色如常,毫無半句風言風語,於承珠也猜不透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個女子。
過了半月,義軍經過整編,戰意昂揚,葉宗留下令開拔出山,與各地民兵聯合,一連打了幾次勝仗,將倭寇趕到離海邊只有十多里的西塢,倭寇得到一批從國內來的浪人支持,兩軍仍在相持,葉宗留分兵堵住倭寇的去路,只留下向大海的這一邊,免它向內地流竄,正在準備決戰,一日,倭寇的統帥忽然派遣了兩個使者前來下書。
那兩個日本使者態度傲岸,葉宗留接過書信,只見上面寫着:“貴我兩軍,相持不下,曷不小休?敝軍明日舉行秋季武道大手合,稽之貴國古史,列國相爭,亦有觀兵射御之賽,貴軍健兒,其亦有意前來角逐乎?”“大手合”是日語的大比賽之意,看來這封信是投降倭寇的無恥文士所寫,用中國的史實,又用日本的名詞,不倫不類。鐵鏡心將信中的意思解釋給葉宗留聽,說道:“倭寇請咱們參加他們軍中的武道比賽,定無好意。春秋戰國之時,列國相爭,雖然也常有敵對的兩國,在春秋佳日,雙方停戰,作射箭騎馬的比賽,但那到底是自己人之間的紛爭。如今咱們是對外作戰,倭寇亦不是日本的正式軍隊。即依古禮,亦不能作爲‘敵體’看待,這封信亂引中國的史實,不值一哂,依我說不必理它,將這兩個使者打五十棍,驅逐出去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