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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絳霞笑語盈盈,不知怎的提起天山,鄒絳霞問道:“天山之上好不好玩?”唐經天道:“住慣了不覺怎樣,若沒有到過的人,樣樣都會覺得新奇,那裏終年積雪,冰河交錯,從山頂望下,就像千百道銀色的長龍一樣。”鄒絳霞道:“呵,那豈不成了神話中仙女所居的琉璃世界了?”唐經天道:“我還見過冰宮呢!”驟然想起冰川天女,不覺黯然。鄒絳霞道:“在天山上嗎?”唐經天道:“不,不在天山。”鄒絳霞忽然發現唐經天似是有點鬱郁不歡,忙問道:”提起天山,你定想家了?待你傷好之後,我們都陪你去。”唐經天道:“不,我還要到川西一趟。”鄒絳霞道:“在天山上,寂不寂寞?”唐經天道:“我們有幾家人家,時常來往,也不算寂寞。我姨媽也在天山,她最歡喜頑皮的女孩子。”鄒絳霞道:“嗯,我聽媽媽說過,她說你媽姐妹倆非常相像,好玩得很。”唐經天笑道:“她們本是一對孿生姐妹,有時候連我也分辨不出來。”鄒絳霞笑道:“你的表兄弟像你麼?”唐經天道:“不像。”忽地笑道:“我的表妹倒有點像你。”鄒絳霞道:“你的表妹美麼?”唐經天道:“很美,像你一樣。”鄒絳霞道:“你說謊,她一定美得多!”忽地笑道:“我媽說你神情舉止,都像你父親少時一樣,那麼你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了?”
此話突如其來,唐經天一怔道:“什麼?”鄒絳霞道:“你爹以前在我外祖家曾寫過一首詞,那張詞箋,我媽還收着,我瞧着好玩,帶在身邊,想請你解給我聽,我不大懂,但讀起來也覺得寫詞的人,一定多情得很。”鄒絳霞女孩兒家,口沒遮攔,唐經天聽她談論自己的父親,卻有點不好意思,但心中好奇,便道:“你帶在身邊麼?拿來給我瞧瞧。”
那張詞箋已有點殘破了,但每一個字都還完整,填的詞牌是《百字令》,詞道:
飄萍倦侶,算茫茫人海,友朋知否?劍匣詩囊長作伴,踏破晚風朝露。長嘯穿雲,高歌散霧,孤雁來還去!盟鷗社燕,雪泥鴻爪無據!
雲山夢影模糊,乳燕尋巢,又懼重簾阻;露白葭蒼腸斷句,卻倩何人傳語?蕉桐獨抱,霓裳細譜,望斷天涯路!素娥青女,仙蹤甚日重遇。
這首詞本來是唐曉瀾當年思憶呂四娘而寫的,楊柳青一知半解,卻誤會成是爲她寫的,保留至今。鄒絳霞道:“你媽媽真好福氣,你爹爹把她當成仙女呢!你媽那時候爲什麼將他冷淡?”她把詞中的“素娥青女”當成是唐經天現在的母親,唐經天卻是心中奇怪。
唐經天反覆吟哦,細味詞中之意,乃是懷念遠人,而又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幽怨,唐經天心道:“那時父親正住在楊家,這首詞自然不是寫給楊柳青的了。”他也不知此詞來歷,只道是父親當年寫給母親的詞箋,暗自笑道:“我只見爹爹和媽媽相敬如賓,原來當年也曾鬧過一場彆扭。”鄒絳霞微微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想來你也是個多情種子的了,可惜你的小表妹不在身邊呵。”
這首詞纏綿悱惻,如怨如慕,唐經天反覆吟哦,想起冰川天女,不覺癡了。見鄒絳霞笑語盈盈,一副無邪的天真少女神態,心中暗自笑道:“你哪裏知道,我的小表妹不過像如今之你,當年你母親一樣,而我也和我父親一樣,心中懷念的實是另有其人。”
鄒絳霞見唐經天忽而沉思,忽而微笑,既似意惱,又似神傷,只道是自己說錯了話,撩起他的情緒,心中暗暗後悔。忽聽得唐經天輕輕咳了一聲,茉莉花下,她的母親走了出來,鄒絳霞嗔道:“媽,你爲什麼偷聽我們說話?”楊柳青笑道:“你們說了什麼話來了?連媽也聽不得。”她倆母女有如姐妹,說慣笑話,唐經天卻是有點尷尬,問道:“伯母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來?”楊柳青看了他們一眼,道:“是呵,是很晚了。”
唐經天面上一紅,只聽得楊柳青緩緩說道:“經天,你現在尚未完全恢復,霞兒你陪唐哥哥玩,可不要離開家門太遠。”鄒絳霞見母親這回說話,不似取笑,問道:“這是爲何?”楊柳青道:“經天,你還記得那瘋丐嗎?”鄒絳霞打了個寒噤,搶着說道:“這醜八怪,死麻瘋,燒變了灰我也記得。”唐經天笑道:“其實他也不算醜怪,不是有意的嚇人的時候,看來倒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話說出後,心中忽然一動,暗暗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