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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茶後,外面守衛的人進來報道,土司的兵已走了十之七八,連那印度僧人也退了,但在衙門外面,還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看情形尚未放鬆監視,大家都猜不透俄馬登的用意,唐經天派蕭青峯出外打聽,黃昏時分,回來說道:“原來俄馬登是要應付另外一場戰事。你們聽過洛珠的名字嗎?”陳定基道:“他是沁布藩王的妻舅,聽說是沁布轄下幾宗(薩迦宗是其中之一)首屈一指的武士。”
蕭青峯道:“洛珠聽說他的甥女死了,屍骸又給俄馬登搶去,便率兵前來替姐夫和甥女報仇。在俄馬登包圍咱們之時,他也正趕來包圍了土司的城堡,所以俄馬登要撤兵回去。俄馬登以爲宣慰使衙門只有宇兒是最有本事的人,去了宇兒,就無人能抵抗他了,所以他又千方百計請法王出面,要把宇兒拿去。現下外邊的情況混亂之極,俄馬登已派人去求印度的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的國王出兵,圖謀盡逐漢人,統一西藏,這風聲也已傳出來了,薩迦城中的漢人,都關起大門,不敢出街呢。看來西藏的混戰之局已成,若再引外兵進來,這局面不堪設想。洛珠的兵少,只怕在幾天之內,就要給俄馬登掃平,那時,料想俄馬登還會再來與咱們爲難。”陳定基道:“我這個官做不做殊無所謂,但眼看西藏叛亂擴大,無法收拾,我何以上對朝廷,下對百姓?”
唐經天沉吟半晌,道:“還是依咱們今早的商議,火速派人報與福康安知道。求他趕快出兵。”陳定基道:“派誰呢?”蕭青峯道:“我願效犬馬之勞。”唐經天看他一眼,卻不言語,心中想道:“以蕭青峯的武功,要突圍遠赴拉薩,只怕未必能夠。”他自己本來想去,但想起留守的責任更重,故此躊躇莫決。蕭青峯道:“唐大俠意下如何?”唐經天不便說他的本領不行,眼珠一轉,忽地想起一人,道:“你不是心急着要見天宇嗎?現在可以先見見他了。”
陳天宇得唐經天傳授正宗的內功心法,已靜坐了一日一夜,這時正做完功課,但覺神朗氣清,心中鬱結之氣,也自然而然地散了。聽得父親呼喚,立刻出來,見着自己開蒙的業師,心中高興,神色更佳,蕭青峯道:“兩年不見,聽說你的武功大有長進了,可喜可賀呵。”陳天宇道:“那都是靠兩位師父和唐大俠的指點。聽說師父大婚,師母可有同來麼?”蕭青峯臨老作新郎,反而有些靦腆,道:“她還留在四川。”臉上浮出喜悅的笑容。陳天宇突然觸起心中傷痛,面色又沉暗了。
唐經天緩緩說道:“芝娜這次手刃父仇,爲薩迦藏民除去一個殘暴的土司,可佩之極。”陳天宇本已淚咽心酸,被唐經天一挑,撫胸低泣,叫道:“可是芝娜是永不會回來了。”陳定基從唐經天口中,已知道兒子苦戀沁布藩王女兒之事,見兒子傷痛,自是難過,但他以國事爲重,見兒子如此,又不禁怫然不悅,厲聲斥道:“宇兒,你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陳天宇凜然一驚,道:“請父親教訓。”陳定基道:“如今西藏叛亂已成,你爲一個女子顛顛倒倒,不慚愧麼?”陳天宇呆了一呆,只聽得唐經天又緩緩說道:“只可惜芝娜死不瞑目哪!”
陳天宇心頭一震,顫聲問道:“怎麼死不瞑目?”唐經天道:“芝娜生前深心盼望漢藏一家,這心意你定然知道。”陳天宇道:“她以藩王女兒的身份,卻絕不因我是漢人而有半點歧視,深情蜜意,我永世難忘。”唐經天道:“如今卻因她之死,俄馬登藉口煽動叛亂,挑撥藏人仇視漢人,她豈能瞑目?她屍骸被俄馬登搶去,迄今未能安葬,豈能瞑目?她所歡喜的人,如今眼見她生前所不願見的叛亂髮生,卻袖手旁觀,她豈能瞑目?”一連三個“豈能瞑目”,好像三個焦雷打在陳天宇的心上,陳天宇呆若木雞,良久良久,抬起眼睛,喃喃說道:“你叫我怎麼辦?”唐經天自言自語道:“我們想派人去向福康安請救兵,呀,可惜又請不到人去。”陳天宇急忙叫道:“你何不早說,爲了父親,爲了芝娜,這送信的差事我義不容辭。”唐經天道:“這信關係重大,你可要膽大心細呵!”陳天宇道:“即使赴湯蹈火,這封信我也定然送到。”唐經天大喜,須知陳天宇的武功現在已勝於師父,雖然還比不上俄馬登請來的印度苦行僧等人,但輕功卻勝過了一流高手,縱打不過,也可逃脫。由他送信當然比蕭青峯好得多。陳定基立刻寫了呈文,交給兒子,這時已是黃昏時分,陳天宇草草喫過晚飯,立刻動身,他換上了一身黑衣,身形所至,有如一溜黑煙,霎忽即過,連闖俄馬登佈下的十幾個哨崗,竟然無人發現。
白教法王這回滿心高興,到薩迦主持開光大典,滿心以爲從此可以在西藏重立根基,不料卻鬧出了這等意外之事,自己手下的“聖女”,竟殺了土司,又誤傷了班禪的代表,弄得不妥,只恐達賴班禪又要將白教再驅出西藏。而自己以“法王”的身份,亦因此而受到俄馬登的威脅,要助他將陳天宇捉來,尤其使得法王悶悶不樂。
這時他正在喇嘛寺的大藏宮中負手徘徊,心情煩躁,想起經文所說“你應該捨己爲人,大發宏願,普救衆生。”更覺不安,想道:“俄馬登這廝奸猾異常,陳定基卻是一個好官,我爲什麼要替俄馬登陷害好人?我這樣做哪還能作一教之主?”但隨即又想到白教面臨驅逐的危險,權衡利害,明知俄馬登包藏禍心,威脅自己,卻又不能不順他之請。呀,在利害的關頭上,除了大聖大賢,又有誰不爲自己打算?以白教法王這樣有道的喇嘛高僧,如今也自彷徨無計,一忽兒想不顧利害,將俄馬登嚴懲,拼着和黃教決裂的危險,最多再退回青海;一忽兒又想顧全大局,犧牲陳定基的兒子;正在人天交戰,思潮混亂之際,忽報護法弟子已將陳天宇拿來,法王下命叫他們進宮,遣俄馬登先回去。那兩個白教喇嘛將金世遺押進大藏宮,法王一見,不禁喫了一驚!
金世遺雖然變容易貌,又換上了陳天宇的衣裳,但本來面目到底還不能完全改變,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再一思索,猛然省起這便是開光大典之日,到來胡鬧的瘋狂少年。
法王沉聲問道:“你是誰?”金世遺冷笑道:“你派護法弟子前來請我,怎麼還不知道我是誰?”那兩個護法弟子大喫一驚,稟道:“土司的女兒認他是未婚的丈夫,陳定基也認他是兒子,想來不會有錯。”心中卻在想道:“俄馬登說他不是陳天宇,真個是假冒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