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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說到這句,茶房來說,有個姓萬的打了電話來,請李老闆不要喫飯,他馬上動身來雨華春喫飯,請李老闆過半點鐘就去,不必再打電話了。孫氏道:“好!你回電話,說我們知道了。”因笑着向桃枝道:“我說的話怎麼樣?不是靈驗了嗎?”桃枝不象以往,聽說萬有光請她,就煩膩了。這時卻笑道:“既是請我到館子裏去喫,那很好,家裏這餐,我就不喫了。”孫氏道:“我打盆水來你洗把臉吧?”桃枝道:“那何必,爲喫人家一餐飯,還要賣面孔嗎?”孫氏道:“不是那樣說,既是要去,總得也要乾乾淨淨的見人,不要讓人家說我們齷齪。”桃枝道:“表面上不乾淨要什麼緊?只要骨子裏乾淨就行了。關起門來說話,那個身上是乾淨的?”孫氏笑道:“你這個孩子說話,總是言中帶刺,我不和你說了。”
這時,門外有人搭腔道:“你們孃兒兩個在一處,怎麼總是辦交涉?”說着話,秦小香進來了。桃枝道:“你來得很好,萬有光請我喫飯,你可以同我一路去,擾他一頓。”小香道:“我早知道了,昨天晚上,柏正修就和我說了,約了今天在一處喫午飯。”桃枝道:“我明白了,因爲他昨天點了你十個戲,你就到旅館裏去謝他去了。”小香道:“我謝他作什麼呢?你再三再四的……”桃枝搖手道:“你去是人情,不去是本分,我何必來管你。你大概是來邀我的,坐下喝杯茶,我們一路去罷。”小香對於她的話,真個駁也不是,不駁也不是,只得笑道:“李老闆一張嘴,真是可以讓人家佩服。”桃枝笑道:“我自負能看相,一猜就可以猜到人家心坎裏頭去。不過到了現在,我看相也慢慢的不靈起來,有幾回很是猜錯了,猜得大錯而特錯。”小香笑道:“要你認錯,也不容易的呀,什麼事呢?”桃枝笑道:“現在我還要守祕密,將來你總有明白的一天。”小香知道她的脾氣,這個樣子,也就用不着再問了。
二人坐了一會,一直便向雨華春來,果然萬有光、柏正修、洪省民三人已在單間屋子裏恭候了。桃枝見着他們,先笑道:“你們三人總是一條腿,到什麼地方,也短不了一個。”洪省民道:“這不是一樣嗎?到什麼地方,我看見你們二位總也不大分離呀。”桃枝笑道:“你們三個,我們兩個,有點不敷分配,要不要給你再找一個人?”洪省民將柏正修一邊的椅子移了一移,讓小香坐下,然後也要搬萬有光身邊的椅子時,桃枝笑道:“五個人應當坐四方,決不應當坐三方,要親熱也不在這喫飯的工夫上,你不用張羅。”她說時,在空的一方坐下。洪省民笑道:“痛快!你問到我要不要找個對手?不用了。老實說,以前我很贊成你的,不料我的木領不行,簡直沒有法子親近你。我既失戀了,我也就再不想求戀了。老萬,我們是三角戀愛呀。”萬有光還不曾答話,桃枝笑道:“你說這話,根本就不懂戀愛是什麼。認識歌女,非捧不可,捧歌女,非錢不可,既要金錢,算得什麼戀愛?”小香抓着她面前瓜子碟裏的瓜子,一粒一粒的,向桃枝的臉子上拋了去,微笑着低聲道:“你又發什麼狂?”柏正修擺了兩擺頭,笑道:“李老闆,傷心人也!”說着,將茶房泡的蓋碗茶,兩手捧了一碗,送到桃枝面前去。桃枝點頭向他相謝。他再要向小香送茶時,小香笑道:“不必客氣。”她自己便將面前一碗茶,移了一移。柏正修笑道:“這是我喝殘了的,換一換罷。”小香道:“不要什麼緊,人口相同。”她說着,索性把桌子正中新泡的一碗茶,送到柏正修面前來。桃枝微笑道:“你們很好,相敬如賓。”小香不懂這句話,沒說什麼。柏正修笑道:“本來是賓,怎麼說是如賓呢?”說着,在桌子下面就用腳輕輕敲了小香一下腿。小香料着這句話是辨明的,他這一個暗示,一定是表示得意。因之也就斜過眼珠,瞟了他一下,糊里糊塗的一笑。萬有光向桃枝道:“你看他們兩人的情形,感情在我們之上。”桃枝笑道:“那是當然的。”小香道:“這當然兩個字,怎麼樣子解呢?”桃枝道:“菜來了,喫得飽飽的,我慢慢的講給你聽。你要是想得轉,喫過了飯之後,不必我說,我想你一定也就想明白了。”小香望了她一望,沒說什麼。
在大家這樣嬉笑之間,桌上的碗筷,都已安排妥當,大家依然是在原來的地方坐下。桃枝笑道:“今天這餐飯,是那個的東?”柏正修笑道:“算我請李老闆罷。”桃枝笑道:“我絕對不知道什麼叫做客氣的。既然如此,請秦老闆斟酒。”說着,就把酒壺送到小香面前去。笑着點點頭道:“煩你幫幫柏先生的忙。”小香紅了臉,不好怎說的。桃枝笑道:“這也犯不上紅臉呀!我知道你的意思,代柏先生斟酒吧,好像關係太密切了,不代柏先生斟吧,好像不給大家的面子。其實不要緊,密切不密切,在座的幾個人,大概都知道,那又何必相瞞呢?”她這樣一說,小香更是不好意思。柏正修拿過壺去,笑道:“秦老闆也是客,怎好讓她斟酒呢!”於是滿座斟酒,最後斟到小香面前,桃枝道:“我有一個問題,提出來,請教大家。敬茶敬菸敬酒,是先從疏遠的敬起呢?還是先從親密的敬起呢?”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這是文章裏有文章的,都答道:“自然是先疏後親。”桃枝向小香笑道:“你聽見了沒有?柏先生可是最後敬你的酒呀!”小香道:“大姐,我什麼事得罪了你,你怎麼專門拿我開心呢?”桃枝笑道:“尋開心,要大家開心,不要私下裏一個人兩個人開心,我就是這個意思。”
小香正放下一隻手去,牽扯自己的衣襟,柏正修趁勢也放下一隻手來,將她的手,是在桌子下面緊緊的握了一握。小香忍不住一笑。但是在這一握之下,覺得有一樣東西,很堅硬。等柏正修拿起手來時,偷着一看,原來是他新帶了一隻鑽石戒指。那鑽石亮晶晶的,大得差不多有他無名指的背方那樣寬,估量之下,就值在一二千元。在她這樣注意的時候,大家都高興的喫喝,沒有理會到。小香雖然想問一問價錢多少,但是當時沒有了這個機會,又不便在事後再追着問他。這也就只好眼裏看着,心裏念着而已。柏正修似乎覺得她坐在並肩,曾屢次用目看過來,不過自己未曾十分留意,她這樣的看着,含有什麼意思,卻是不得而知。因見她是默然的坐着,不曾說話,便笑道:“秦老闆,你後來,還沒有要菜,你不點一個菜喫嗎?”小香道:“你們已都要好了,我還點什麼呢?”柏正修道:“先要的,是預備三個人的,現在有五個人,當然要添兩樣菜。”小香笑道:“你替我代表就是了,我歡喜喫什麼,你總會知道。”桃枝用筷子頭點着她道:“這一句話,你可說得漏了底了,你愛喫什麼菜,柏先生都會知道,可見你們交情不淺呀!”小香道:“你不要胡說了,我們和柏先生在一處喫飯,也不止一兩次,愛喫什麼菜,他見得多了,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如此,難道這種話說不過去嗎?”桃枝道:“自然是說得過去,不過你猛然說出那一句話來,恐怕不會先想得這樣子周到呢。”小香笑道:“好在你今天和我尋開心,也是擺明了的,也用不着我多說了。你說是不是?”說着,身子一扭,就回轉頭來問柏正修。不料當她這樣一扭身子的時候,柏正修恰是端了酒杯子起來,要喝一口酒,她一碰,把酒杯子一撞,酒潑了出來,將小香的袖拐,潑溼一大片。他呵唷了一聲,連忙放下酒懷子,抽出身上的手絹,和小香來擦。小香笑道:“舊衣服,不要緊的。”柏正修連忙將小香的手握着,搖了兩下道:“對不住,對不住!”小香只是笑,在他們這樣握手的時間,全席的人都望着他,更可證明他們親密而又隨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