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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笑道:“這是你的親侄兒嗎?倒是文質彬彬的。”萬有光道:“不很親,我和他父親,已經是很疏的堂兄弟了。看他倒是個好孩子,只是他常在各處跑,究竟書唸到什麼樣子,我可不知道。”桃枝道:“看那樣子倒也是斯文一脈,大概喝有一點墨水。”說着,她倒笑起來了。火車到了上海,坐客紛紛下去,果然這間屋子裏,就剩萬有光和桃枝兩個人。等火車上的秩序稍微安定一些了,萬載青然後手提一隻小皮箱走了進來,取下帽子,先點了點頭,在萬有光對面坐下。萬有光先道:“這位李老闆在南京很有名的,學問很好,從前在中學念過書,因爲欣慕西湖的風景,約我同去玩一玩。她很客氣,一路上的旅費,事先就約好了,不許我會一個錢的東。”桃枝笑道:“這也不算什麼,何必還要逢人說明呢?”萬載青僅僅微笑着,沒有下什麼批評。一會子工夫,火車上茶房從新泡來三杯茶,送到桌上。萬載青先拿了一杯,兩手捧着,送到桃枝面前,桃枝只好起身相接。在這二人迎送之間,桃枝卻聞到一陣很濃厚的香氣襲人。心想,這位少爺,很有些女性化。一個作大學生的人,多少要有些丈夫氣纔好,怎弄成這娘娘腔?心裏如此想着,不免向他微笑。萬載青倒象是不覺得,依然很恭敬的在對面坐下。萬有光因爲有個晚輩在當面,不便和桃枝說什麼,一路之上,只是和萬載青談些家事。桃枝坐在一邊,也不插嘴,只是默然聽着。但是這位少爺雖然是和叔父說話,對於旁邊的人,也不敢十分冷淡,遇到有批評性質的話語,必定將臉掉過來,朝着桃枝,以便她也可插言。桃枝偶然拿出一根香菸來抽,他馬上在衣袋裏掏出那個白鋼自來火匣,按着機子,擦了火送將過來。偶然要喝茶,看看玻璃杯子裏大半杯子涼茶,正在躊躇着,他馬上跑了出去,叫茶房送開水來。桃枝雖然覺得這人有點浮華,然而在他這樣體貼人情的所在看來,覺得也有些地方可取。倒不象初見面的時候那樣菲薄他。
火車到了杭州城站,已是十一點鐘了。萬載青自告奮勇,說杭州地方他是熟識的,馬上跑下月臺。找好了腳伕,找好了棧房接客的,並代叫了汽車,一直把萬有光送到湖光旅館,又陪着喝茶喫飯。這湖光旅館,開設在湖邊岸上,一字通廊的樓房,面湖而開。桃枝和萬有光各開了一間面湖的房子,隔壁住着。桃枝這一天半晚在火車上震動着,身體也是十分的疲倦,到了旅館裏以後,身子已是支撐不住。這時喫過飯,見走廊下設有搖椅,她將椅子拖過來靠了欄杆,身子向下一倒,便躺下去。向欄杆外看去,只見北岸一帶,燈光照耀,水上下兩道白光,隱隱之中,有些樓臺山林的影子,面前卻有一片混沌的湖光,映帶着一些山影。在月色朦朧中,雖然看不清楚,預料着這風景,一定不壞。看了一陣,昏昏欲睡,因爲窗戶洞開,湖面的風,吹到人身上來,涼襲襲的,有點受不了。正待進房添衣服,卻有一樣東西,輕輕覆在身上。睜眼一看,原來是萬載青把自己一件夾斗篷提了來,替她蓋上。他也並不驚動,提着他的小皮箱,悄悄的走了。桃枝心想,男子體貼女子的,我也看到不少,象這位少爺如此體貼的,實在是不多。而且他在女子面前作了事,並不希望那個女子知道,這更是旁的男子所辦不到的。這樣想着,睡不住了,披了斗篷坐起來。見萬有光正在屋裏收拾行李,便走進屋來笑道:“你的令侄走了嗎?”萬有光笑道:“大小事伺候一週,他也可以走了。”桃枝道:“這人倒沒有什麼少爺脾氣,學問大概不錯。”萬有光道:“學問如何,我倒是不知道,唸書十幾年了,應該不怎麼壞纔好。哎呀!你身上披着斗篷,身上涼嗎?不如先去休息罷。今天你很累,明天也不必遠遊,坐着船在湖上游遊就行了。”桃枝道:“你侄少爺明天還來嗎?”萬有光道:“他倒是說來和我們作引導,其實他不來作引導也不要緊,西湖上到處交通便利,到處可以打聽去路。”桃枝道:“有人導引,可以省了去打聽,那不是更好嗎?”萬有光到了這時,可不好說什麼,只微笑着。桃枝也是感覺到身體睏乏,別了萬有光回房睡覺去了。
到了次日清晨,桃枝急於要看湖景,披了衣服,走出房來,就靠了欄杆,向外去看。只見眼前的西湖,周圍有幾十裏大的水面,水面上浮起一層白煙,籠罩着全部。在白煙裏,隱隱約約露出許多青翠的影子,似乎是飄在水面上的。有些小船,在近處划向遠處,慢慢的鑽入深煙裏面去,由模糊而至於不見。湖煙以外,南北兩面的山峯,或高或低,三方包圍着,真有些象中國畫家畫的遠山,乃是如有如無的一片青影子。忽然一線太陽光,由半空裏射到煙水中,那煙霧慢慢清淡起來,就露出一片水光,全湖也就清楚起來。看着那遠山環抱,湖裏浮起的湖心亭、三潭印月等處,很有趣。尤其是白堤這道堤,直伸到水中間去,斜斜的一道樹木,猶如一條青龍浮在水面。正看得出神,萬載青今天換了一套嗶嘰的西服,笑嘻嘻的走了來,遠遠便是一鞠躬,笑道:“李小姐起得很早。真是風雅極了,一起牀,就來看風景。”桃枝見他將帽子拿在手上,那極端恭敬的樣子,真不能說人家不客氣。因笑道:“這也談不上風雅二字,我是爲了遊西湖來的,昨天來晚了,沒有看到,今天起來,自然急於要看看,所以一披衣服就走出來了。令叔還沒有起牀,到我房間裏去坐坐。”萬載青點着頭說好,就跟着桃枝走進來。一摸桌上的茶壺,還是涼的,料着還未曾泡茶,就趕快跑出房來,叫茶房泡茶。桃枝笑道:“萬先生,你不要這樣客氣。”萬載青道:“不是我客氣,因爲李小姐從沒有到杭州來過,這裏各事的規矩,多少和南京上海有些不同。我在此地住家的人,遇事引導,也是義不容辭的呀!”桃枝笑道:“將來出去遊覽的時候,自然少不得要萬先生一路去的。”萬載青道:“一定一定,有什麼事,只管找我就是了。”桃枝說着話,扣好了衣服,正待洗臉,萬載青卻退了出去,而且順手給她反帶上房門。桃枝心想,他一定是猜我有避開人的事情,所以把門帶上去了。從來男子們只有沾着女子就不捨得的,象他這樣能自己閃開的,真也是不可多得呢。心裏如此想着,一個人在屋子裏,倒笑起來了。
只在這時,門一推,萬有光伸了一個頭進來,笑道:“你早起來了嗎?”桃枝笑道:“你這人有一點冒失,人家一個大姑娘在屋子裏,也不定作什麼,你怎好衝了進來呢?”萬有光向後一縮道:‘這是我錯了,可是你事先沒有聲明啦。說畢,’一笑而去。然而在這一點上,桃枝可覺得乃叔不如乃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