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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的臥鋪對着臉。他先到的。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和茶房搗亂;非我解決不了。我買的是順着車頭這面的那張,他的自然是順着車尾。他一定要我那一張,我進去不到兩分鐘吧,已經聽熟了這句:“車向哪邊走,我要哪張!”茶房的一句也被我聽熟了:“定的哪張睡哪張,這是有號數的!”只看我讓步與否了。我告訴了茶房:“我在哪邊也是一樣。”
他又對我重唸了一遍:“車向哪邊走,我就睡哪邊!”“我翻着跟頭睡都可以!”我笑着說。
他沒笑,眨巴了一陣眼睛,似乎看我有點奇怪。
他有五十上下歲,身量不高,臉很長,光嘴巴,脣稍微有點包不住牙;牙很長很白,牙根可是有點發黃,頭剃得很亮,眼睛時時向上定一會兒,象是想着點什麼不十分要緊而又不願忽略過去的事。想一會兒,他摸摸行李,或掏掏衣袋,臉上的神色平靜了些。他的衣裳都是綢子的,不時髦而頗規矩。
對了,由他的衣服我發現了他的爲人,凡事都有一定的講究與規矩,一點也不能改。睡臥鋪必定要前邊那張,不管是他定下的不是。
車開了之後,茶房來鋪毯子。他又提出抗議,他的枕頭得放在靠窗的那邊。在這點抗議中,他的神色與言語都非常的嚴厲,有氣派。枕頭必放在靠窗那邊是他的規矩,對茶房必須拿出老爺的派頭,也是他的規矩。我看出這麼點來。
車剛到豐臺,他囑咐茶房:“到天津,告訴我一聲!”
看他的行李,和他的神氣,不象是初次旅行的人,我納悶爲什麼他在這麼早就張羅着天津。又過了一站,他又囑咐了一次。茶房告訴他:“還有三點鐘纔到天津呢。”這又把他招翻:“我告訴你,你就得記住!”等茶房出去,他找補了聲:“混帳!”
罵完茶房混帳,他向我露了點笑容;我幸而沒穿着那件藍布大衫,所以他肯向我笑笑,表示我不是混帳。笑完,他又拱了拱手,問我“貴姓?”我告訴了他;爲是透着和氣,回問了一句,他似乎很不願意回答,遲疑了會兒才說出來。待了一會兒,他又問我:“上哪裏去?”我告訴了他,也順口問了他。他又遲疑了半天,笑了笑,定了會兒眼睛:“沒什麼!”這不象句話。我看出來這傢伙處處有譜兒,一身都是祕密。旅行中不要隨便說出自己的姓,職業,與去處;怕遇上綠林中的好漢;這傢伙的時代還是《小五義》的時代呢。我忍不住的自己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