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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易開口。想了會兒,我笑着說,“在蘇州和上海的鞋店裏,時常看到顏色很鮮明,樣式很輕巧的男鞋;不比咱們這兒老是一色兒黑,又大又笨。”原想這麼一說,老先生若是把氣收一收,而小陳也不再穿那雙鞋,事兒豈不就輕輕的揭過去了麼。
可是,俞先生一個心眼,還往下釘:“事情還不這麼簡單,這雙鞋是人家送給他的。你知道,我玩票二十多年了,票友兒們的那些花樣都瞞不了我。今天他送雙鞋,明天你送條手絹,自要伸手一接,他們便吐着舌頭笑,把天好的人也說成一個小錢不值。你既是愛唱着玩,有我教給你還不夠,何必跟那些狐朋狗友打聯聯呢?!何必弄得好說不好聽的呢?!”
小陳的臉白起來,我看出他是動了氣。可是我還沒想到他會這麼暴烈,楞了會兒,他說出很不好聽的來了:“你的玩藝都太老了。我有工夫還去學點新的呢!”說完,他的臉忽然紅了;彷彿是爲省得把那點靦腆勁兒恢復過來,低着頭,抓起來帽子,走出去,並沒向俞老師彎彎腰。
看着他的後影,俞先生的嘴脣顫着,“嘔”了兩聲。“年輕火氣盛,不必——”我安慰着俞先生。
“哼,他得毀在他們手裏!他們會告訴他,我的玩藝老了,他們會給他介紹先生,他們會躥弄他‘下海’,他們會死喫他一口,他們會把他鼓逗死。可惜!可惜!”
俞先生氣得不舒服了好幾天。
三
小陳用不着再到俞先生那裏去,他已有了許多朋友。他開始在春芳閣茶樓清唱,春芳閣每天下午有“過排”,他可是在星期日才能去露一出。因爲俞先生,我也認識幾位票友,所以星期日下午若有工夫,我也到那裏去泡壺茶,聽三兩出戏;前後都有熟人,我可以隨便的串——好觀察小陳的行動。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有人說他是“兔子”。我不能相信。不錯,他的臉白淨,他唱“小嗓”;可是我也知道他聰明,有職業,靦腆;不論他怎麼變,決不會變成個“那個”。我有這個信心,所以我一邊去觀察他的行動,也一邊很留神去看那些說他是“那個”的那些人們。
小陳的服裝確是越來越匪氣了,臉上似乎也擦着點粉。可是他的神氣還是在靦腆之中帶着一股正氣。一看那些給他造謠的,和捧他的,我就明白過來:他打扮,他擦粉,正和他穿那雙葡萄灰色的鞋一樣,都並不出於他的本心,而是上了他們的套兒。俞先生的話說得不錯,他要毀在他們手裏。
最惹我注意的,是個黑臉大漢。頭上剃着月亮門,眼皮裏外都是黑的,他永遠穿着極長極瘦綢子衣服,領子總有半尺來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