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們三個都不想作英雄。年歲,知識,理想,都不許他們還沉醉在《武松打虎》或《單刀赴會》那些故事中;有那麼一個時期,他們的確被這種故事迷住過;現在一想起來,便使他們特別的冷淡,幾乎要否認這是自己的經驗,就好似想起幼年曾經偷過媽媽一毛錢那樣。
他們三個都不想作漢奸。年歲,知識,理想,都不許他們隨便的跪在任何人的面前。
可是,他們困在了亡城之中。在作英雄與漢奸之間,只還有一個縫子留給他們——把忠與奸全放在一邊,低首去作行屍走肉:照常的喫喝,到極難堪的時節可以喝兩杯酒,醉了就矇頭大睡。這很省事,而且還近乎明哲保身。
是的,鑽到這縫隙中去,的確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論力氣,三個人湊在一起,不過只能搬起一塊石頭來。就說能把塊石頭拋出去,而恰好能碰死一個敵人,有什麼用處呢?三個人絕對抵不了成羣的坦克車與重炮。論心路,三個人即使能計劃出救亡綱要來,而刺刀與手槍時刻的在他們的肋旁;捆赴行刑場去的囚徒是無法用知識自救的。簡直無法可想。王文義是三個中最強壯的一個。差一年就在大學畢業了;敵人的炮火打碎他的生命的好夢。假若他願意等着文憑與學士的頭銜,他便須先承認自己是亡國奴。奴才學士容或有留學東洋的機會,當他把祖宗與民族都忘記了的時候。他把牆上的一面小鏡打得粉碎,鏡中那對大而亮的眼,那個寬大的腦門,那個高直的鼻子,永將不能被自己再看見,直到國土收復了的一天。忘了祖國與民族?且先忘了自己吧!被暴力征服的人怎能算作人呢?他不想作個英雄,可是隻有犧牲了自己纔算是認識了這時代給予的責任。這時代意義只能用血去說明。
他把範明力和吳聰找了來,兩個都是他的同年級而不同學系的學友。範明力的體格比不上王文義,可也不算怎樣的弱。眼睛不大水靈,嘴脣很厚,老老實實的象箇中年的教師似的。吳聰很瘦,黃黃的臉,窄胸,似乎有點肺病;眼睛可很有神,嗓音很大,又使人不忍得說他有病。他的神氣比他的身體活潑得多。
“有了辦法沒有?”王文義並沒有預備下得到什麼滿意的回答的希望。反之,他卻是想說出他的決定。
範明力把眼皮搭拉下去,嘴角微微往上兜着,作爲不便說什麼的表示。
“我們逃吧?”吳聰試着步兒說,語聲不象往日那麼高大,似乎是被羞愧給管束住。
“逃?”王文義低聲的問,而後待了半天才搖了搖頭:“不,不能逃!逃到哪裏去?爲什麼逃?難道這裏不是我們的土地?”“我也這麼問過自己,”吳聰的語聲高了些,“我並不一定要逃。我是這麼想:咱們死在這裏太可惜,而且並沒有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