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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使人的胃與氣一齊寬暢。三仙湯上來,大家緩和了許多。尤老二雖然還很堅決,可是話軟和了些:“夥計們,還得捧我尤老二呀,找沒什麼刺兒的弄吧——活該他倒黴,咱們多少露一手。你說,腰裏帶着硬的,淨弄些個暗門子,算哪道呢?好啦!咱們就這麼辦,先找小的,不刺手的辦,以後再說。辦下來,咱們還是這兒,水晶肘還不壞,是不是?”“秋天了,以後該喫紅燜肘子了。”王小四不大說話,一說可就說到根上。
尤老二決定留王小四陪着他辦公,其餘的人全出去踩訪。不必開單子了,等他們踩訪回來再作報告。是的,他得去買筆墨硯和洗臉盆。他自己去買,省得有偏有向。應當來個文書,可是忘了和李司令說。暫時先自己寫吧,等辦下案來再要求添文書;不要太心急,尤老二有根。二爹的兒子,聽說,會寫字,提拔他一下吧。將來添文書必用二爹的兒子,好啦,頭一天上任,總算不含糊。
只顧在路上和王小四瞎扯,筆墨硯到底還是沒有買。辦公室簡直不象辦公室。可是也好:刷刷地寫一氣,只是心裏這麼想;字這種玩藝刷刷的來的時候,說真的,並不多;要寫哪個,哪個偏偏不在家。沒筆墨硯也好。辦什麼呢,可是?應當來份報紙,哪怕是看看廣告的圖呢。不能老和王小四瞎扯,雖然是老朋友,到底現在是官長與夥計,總得有個分寸。門口已經站過了,茶已喝足,月份牌已翻過了兩遍。再沒有事可幹。盤算盤算家事,還有希望。薪水一百二,辦公費八十——即使不能全數落下——每月一百五可靠。慢慢地得買所小房。媽的商二狗,跟張宗昌走了一趟,乾落十萬!沒那個事了,沒了。反動派還不就是他們麼?哪能都象商二狗,資資本本地看着?誰不是錢到手就迷了頭?就拿自己說吧,在稅卡子上不是也弄了兩三萬嗎?都哪兒去了?喫喝玩樂的慣了,再天天啃窩窩頭?受不了,誰也受不了!是的,他們——憑良心說,連尤老二自己——都盼着張督辦回來,當然的。媽的,丁三立一個人就存着兩箱軍用票呢!張要是回來,打開箱子,老丁馬上是財主!拿反動派,說不下去,都是老朋友。可是月薪一百二,辦公費八十,沒法兒。得拿!媽的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誰能顧得了許多!各自奔前程,誰叫張大帥一時回不來呢。拿,斃幾個!尤老二沒上過山,多少跟他們不是一夥。
四點多了,老劉們都沒回來。這三個傢伙是真踩窩子去了,還是玩去了?得定個辦公時間,四點半都得回來報告。假如他們乾脆不回來,象什麼公事?沒他們是不行,有他們是個累贅,真他媽的。到五點可不能再等;八點上班,五點關門;夥計們可以隨時出去,半夜裏拿人是常有的事;長官可不能老伺候着。得告訴他們,不大好開口。有什麼不好開口,尤老二你不是頭目麼?馬上告訴王小四。王小四哼了一聲。什麼意思呢?
“五點了,”尤老二看了千佛山一眼,太陽光兒在山頭上放着金絲,金光下的秋草還有點綠色。“老王你照應着,明兒八點見。”
王小四的葫蘆嘴閉了個嚴。
第二天早晨,尤老二故意的晚去了半點鐘,拿着點勁兒。
萬一他到了,而夥計們沒來,豈不是又得爲難?
夥計們卻都到了,還是都低着頭坐在板凳上吸菸呢。尤老二想揪過一個來揍一頓,一羣死鬼!他進了門,他們照舊又都立起來,立起來的很慢,彷彿都害着腳氣。尤老二反倒笑了;破口罵才合適,可是究竟不好意思。他得寬宏大量,誰叫輪到自己當頭目人呢,他得拿出虛子勁兒,嘻嘻哈哈,滿不在乎。
“嗨,老劉,有活兒嗎?”多麼自然,和氣,夠味兒;尤老二心中誇讚着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