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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他的太太死了!”自由似乎很替方先生難過。“不用說,又是要錢!”穆女士從枕頭底下摸出小皮夾來:“去,給他這二十,叫他快走;告訴明白,我在喫早飯以前不見人。”
自由拿着錢要走,又被主人叫住:“叫博愛放好了洗澡水;回來你開這屋子的窗戶。什麼都得我現告訴,真勞人得慌!大少爺呢?”
“上學了,女士。”
“連個kiss都沒給我,就走,好的,”穆女士連連的點頭,腮上的胖肉直動。
“大少爺說了,下學喫午飯再給您一個kiss。”自由都懂得什麼叫kiss,pie和bath。
“快去,別廢話;這個勞人勁兒!”
自由輕快的走出去,穆女士想起來:方先生家裏落了喪事,二少爺怎麼辦呢?無緣無故的死哪門子人,又叫少爺得荒廢好幾天的學!穆女士是極注意子女們的教育的。博愛敲門,“水好了,女士。”
穆女士穿着睡衣到浴室去。雪白的澡盆,放了多半盆不冷不熱的清水。凸花的玻璃,白磁磚的牆,圈着一些熱氣與香水味。一面大鏡子,幾塊大白毛巾;胰子盒,浴鹽瓶,都擦得放着光。她覺得痛快了點。把白胖腿放在水裏,她楞了一會兒;水給皮膚的那點刺激使她在舒適之中有點茫然。她想起點久已忘了的事。坐在盆中,她看着自己的白胖腿;腿在水中顯着更胖,她心中也更渺茫。用一點水,她輕輕的洗脖子;洗了兩把,又想起那久已忘了的事——自己的青春:二十年前,自己的身體是多麼苗條,好看!她彷彿不認識了自己。想到丈夫,兒女,都顯着不大清楚,他們似乎是些生人。她撩起許多水來,用力的洗,眼看着皮膚紅起來。她痛快了些,不茫然了。她不只是太太,母親;她是大家的母親,一切女同胞的導師。她在外國讀過書,知道世界大勢,她的天職是在救世。
可是救世不容易!二年前,她想起來,她提倡沐浴,到處宣傳:“沒有澡盆,不算家庭!”有什麼結果?人類的愚蠢,把舌頭說掉了,他們也不瞭解!摸着她的脖腿,她想應當灰心,任憑世界變成個狗窩,沒澡盆,沒衛生!可是她灰心不得,要犧牲就得犧牲到底。她喊自由:“窗戶開五分鐘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