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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都關好了,女士!”自由回答。
穆女士回到臥室。五分鐘的工夫屋內已然完全換了新鮮空氣。她每天早上得作深呼吸。院內的空氣太涼,屋裏開了五分鐘的窗子就滿夠她呼吸用的了。先彎下腰,她得意她的手還夠得着腳尖,腿雖然彎着許多,可是到底手尖是碰了腳尖。俯仰了三次,她然後直立着餵了她的肺五六次。她馬上覺出全身的血換了顏色,鮮紅,和朝陽一樣的熱、豔。“自由,開飯!”
穆女士最恨一般人喫的太多,所以她的早飯很簡單:一大盤火腿蛋兩塊黃油麪包,草果果醬,一杯加乳咖啡。她曾提倡過儉食:不要喫五六個窩頭,或四大碗黑麪條,而多喫牛乳與黃油。沒人響應;好事是得不到響應的。她只好自己實行這個主張,自己單僱了個會作西餐的廚子。喫着火腿蛋,她想起方先生來。方先生教二少爺讀書,一月拿二十塊錢,不算少。她就怕寒苦的人有多掙錢的機會;錢在她手裏是錢,到了窮人手裏是禍。她不是不能多給方先生幾塊,而是不肯,一來爲怕自己落個冤大頭的名兒,二來怕給方先生惹禍。連這麼着,剛教了幾個月的書,還把太太死了呢。不過,方先生到底是可憐的。她得設法安慰方先生:“自由,叫廚子把‘我’的雞蛋給方先生送十個去;囑咐方先生不要煮老了,嫩着喫!”
穆女士咂摸着咖啡的回味,想象着方先生喫過嫩雞蛋必能健康起來,足以抵抗得住喪妻的悲苦。繼而一想呢,方先生既喪了妻,沒人給他作飯喫,以後頂好是由她供給他兩頓飯。她總是給別人想得這樣周到;不由她,慣了。供給他兩頓飯呢,可就得少給他幾塊錢。他少得幾塊錢,可是喫得舒服呢。方先生應當感謝她這份體諒與憐愛。她永遠體諒人憐愛人,可是誰體諒她憐愛她呢?想到這兒,她覺得生命無非是個空虛的東西;她不能再和誰戀愛,不能再把青春喚回來;她只能去爲別人服務,可是誰感激她,同情她呢?
她不敢再想這可怕的事,這足以使她發狂。她到書房去看這一天的工作;工作,只有工作使她充實,使她疲乏,使她睡得香甜,使她覺到快活與自己的價值。
她的祕書馮女士已經在書房裏等了一點多鐘了。馮女士才二十三歲,長得不算難看,一月掙十二塊錢。穆女士給她的名義是祕書,按說有這麼個名字,不給錢也滿下得去。穆女士的交際是多麼廣,做她的祕書當然能有機會遇上個闊人;假如嫁個闊人,一輩子有喫有喝,豈不比現在掙五六十塊錢強?穆女士爲別人打算老是這麼周到,而且眼光很遠。見了馮女士,穆女士嘆了口氣:“哎!今兒個有什麼事?說吧!”她倒在個大椅子上。
馮女士把記事簿早已預備好了:“今兒個早上是,穆女士,盲啞學校展覽會,十時二十分開會:十一點十分,婦女協會,您主席;十二點,張家婚禮;下午,”
“先等等,”穆女士又嘆了口氣,“張家的賀禮送過去沒有?”
“已經送過去了,一對鮮花籃,二十八塊錢,很體面。”“啊,二十八塊的禮物不太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