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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太太不肯去,這太難堪了。她楞願意再挨丈夫一頓打也不肯到楊家去丟臉。她耗着,把丈夫耗走,又偷偷的看看楊家夫婦也上了學,她纔打發老媽子向楊家的老媽子去說。
楊先生很得意的把兩封信一齊發了。他想象着明先生看看那封客氣的信必定悔悟過來,而佩服楊先生的人格與手筆。
明先生被洋人傳了去,受了一頓審問。幸而他已經見着寫錯了門牌的那位朋友,心中有個底兒,沒被洋人問禿露了。可是他還不放心那封信。最難堪的是那封信偏偏落在楊窮酸手裏!他得想法子懲治姓楊的。
回到了家,明先生第一句話是問太太把那封信要回來沒有。明太太的心眼是多的,告訴丈夫楊家不給那封信,這樣她把錯兒都從自己的肩膀上推下去,明先生的氣不打一處而來,就憑個窮酸教書的敢跟明先生鬥氣。哼!他發了命令,叫孩子們跳過牆去,先把楊家的花草都踩壞,然後再說別的。孩子們高了興,把能踩壞的花草一點也沒留下。
孩子們遠征回來,郵差送到下午四點多鐘那撥兒信。明先生看完了兩封信,心中說不出是難受還是痛快。那封寫錯了門牌的信使他痛快,因爲他看明白了,楊先生確是沒有拆開看;楊先生那封信使他難過,使他更討厭那個窮酸,他覺得只有窮酸才能那樣客氣,客氣得討厭。衝這份討厭也該把他的花草都踏平了。
楊先生在路上,心中滿痛快:既然把那封信送回了原主,而且客氣的勸告了鄰居,這必能感動了明先生。一進家門,他楞了,院中的花草好似垃圾箱忽然瘋了,一院子滿是破爛兒。他知道這是誰作的。可是怎辦呢?他想要冷靜的找主意,受過教育的人是不能憑着衝動作事的。但是他不能冷靜,他的那點野蠻的血沸騰起來,他不能思索了。扯下了衣服,他撿起兩三塊半大的磚頭,隔着牆嚮明家的窗子扔了去。嘩啦嘩啦的聲音使他感到已經是惹下禍,可是心中痛快,他繼續着扔;聽着玻璃的碎裂。他心裏痛快,他什麼也不計較了,只覺得這麼作痛快,舒服,光榮。他似乎忽然由文明人變成野蠻人,覺出自己的力量與膽氣,象赤裸裸的洗澡時那樣舒服,無拘無束的領略着一點新的生活味道。他覺得年輕,熱烈,自由,勇敢。
把玻璃打的差不多了,他進屋去休息。他等着明先生來找他打架,他不怕,他狂吸着菸捲,彷彿打完一個勝仗的兵士似的。等了許久,明先生那邊一點動靜沒有。
明先生不想過來,因爲他覺得楊先生不那麼討厭了。看着破碎玻璃,他雖不高興,可也不十分不舒服。他開始想到有囑告孩子們不要再去偷花的必要,以前他無論怎樣也想不到這理;那些碎玻璃使他想到了這個。想到了這個,他也想起楊太太來。想到她,他不能不恨楊先生;可是恨與討厭,他現在覺出來,是不十分相同的。“恨”有那麼一點佩服的氣味在裏頭。
第二天是星期日,楊先生在院中收拾花草,明先生在屋裏修補窗戶。世界上彷彿很平安,人類似乎有了相互的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