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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的中間是一片綠草,深綠、軟厚、微溼;每一短葉都向上挺着,似乎是聽着遠處的雨聲。沒有一點風,沒有一個飛動的小蟲;一個鬼豔的小世界,活着的只有顏色。
在真實的經驗中,我沒見過這麼個境界。可是它永遠存在,在我的夢前。英格蘭的深綠,蘇格蘭的紫草小山,德國黑林的幽晦,或者是它的祖先們,但是誰準知道呢。從赤道附近的濃豔中減去陽光,也有點象它,但是它又沒有虹樣的蛇與五彩的禽,算了吧,反正我認識它。
我看見它多少多少次了。它和“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是我心中的一對畫屏。可是我沒到那個小房裏去過。我不是被那些顏色吸引得不動一動,便是由它的草地上恍惚的走入另種色彩的夢境。它是我常遇到的朋友,彼此連姓名都曉得,只是沒細細談過心。我不曉得它的中心是什麼顏色的,是含着一點什麼神祕的音樂——真希望有點響動!
這次我決定了去探險。
一想就到了月季花下,或也許因爲怕聽我自己的足音?月季花對於我是有些端陽前後的暗示,我希望在哪兒貼着張深黃紙,印着個硃紅的判官,在兩束香艾的中間。沒有。只在我心中聽見了聲“櫻桃”的吆喝。這個地方是太靜了。
小房子的門閉着,窗上門上都擋着牙白的簾兒,並沒有花影,因爲陽光不足。裏邊什麼動靜也沒有,好象它是寂寞的發源地。輕輕地推開門,靜寂與整潔雙雙地歡迎我進去,是歡迎我;室中的一切是“人”的,假如外面景物是“鬼”的——希望我沒用上過於強烈的字。
一大間,用幔帳截成一大一小的兩間。幔帳也是牙白的,上面繡着些小蝴蝶。外間只有一條長案,一個小橢圓桌兒,一把椅子,全是暗草色的,沒有油飾過。椅上的小墊是淺綠的,桌上有幾本書。案上有一盆小松,兩方古銅鏡,鏽色比小松淺些。內間有一個小牀,罩着一塊快垂到地上的綠毯。牀首懸着一個小籃,有些快乾的茉莉花。地上鋪着一塊長方的蒲墊,墊的旁邊放着一雙繡白花的小綠拖鞋。
我的心跳起來了!我決不是入了複雜而光燦的詩境;平淡樸美是此處的音調,也不是幻景,因爲我認識那隻繡着白花的小綠拖鞋。
愛情的故事往往是平凡的,正如春雨秋霜那樣平凡。可是平凡的人們偏愛在這些平凡的事中找些詩意;那麼,想必是世界上多數的事物是更缺乏色彩的;可憐的人們!希望我的故事也有些應有的趣味吧。
沒有象那一回那麼美的了。我說“那一回”,因爲在那一天那一會兒的一切都是美的。她家中的那株海棠花正開成一個大粉白的雪球;沿牆的細竹剛拔出新筍;天上一片嬌晴;她的父母都沒在家;大白貓在花下酣睡。聽見我來了,她象燕兒似的從簾下飛出來;沒顧得換鞋,腳下一雙小綠拖鞋象兩片嫩綠的葉兒。她喜歡得象清早的陽光,腮上的兩片蘋果比往常紅着許多倍,似乎有兩顆香紅的心在臉上開了兩個小井,溢着紅潤的胭脂泉。那時她還梳着長黑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