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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落到這樣?”
他半天沒回答出。不是難以出口,他是思索呢。生命是沒有什麼條理的,老朋友見面不是常常相對無言麼?“從哪裏說起呢?”他好象是和生命中那些小岔路商議呢。“你記得咱們小的時候,我也不短捱打?”
“記得,都是你那點怪脾氣。”
“還不都在乎脾氣,”他微微搖着頭。“那時候咱倆還都是小孩子,所以我沒對你說過;說真的那時節我自己也還沒覺出來是怎回事。後來我才明白了,是我這兩隻眼睛作怪。”“不是一雙好好的眼睛嗎?”我說。
“平日是好好的一對眼;不過,有時候犯病。”
“怎樣犯病?”我開始懷疑莫非他有點精神病。
“並不是害眼什麼的那種肉體上的病,是種沒法治的毛病。有時候忽然來了,我能看見些——我叫不出名兒來。”“幻象?”我想幫他的忙。
“不是幻象,我並沒看見什麼綠臉紅舌頭的。是些形象。也還不是形象;是一股神氣。舉個例說,你就明白了,你記得咱們小時候那位老師?很好的一個人,是不是?可是我一犯病,他就非常的可惡,我所以跟他橫着來了。過了一會兒,我的病犯過去,他還是他,我白挨一頓打。只是一股神氣,可惡的神氣。”
我沒等他說完就問:“你有時候你也看見我有那股神氣吧?”
他微笑了一下:“大概是,我記不甚清了。反正咱倆吵過架,總有一回是因爲我看你可惡。萬幸,我們一入中學就不在一處了。不然……你知道,我的病越來越深。小的時候,我還沒覺出這個來,看見那股神氣只鬧一陣氣就完了;後來,我管不住自己了,一旦看出誰可惡來,就是不打架,也不能再和他交往,連一句話也不肯過。現在,在我的記憶中只有幼年的一切是甜蜜的,因爲那時病還不深。過了二十,凡是可惡的都記在心裏!我的記憶是一堆醜惡像片!”他楞起來了。“人人都可惡?”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