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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腿上也來了幾隻手。他們一聲不出,可是呼吸氣兒熱忽忽的吹着我的背和腿;我心中起了好似被一條蛇纏住那樣的厭惡。咯噹的一聲,好象多少年的靜寂中的一個響聲,聽得分外清楚,到如今我還有時候聽見它。我的腿腕上了腳鐐!我早已想到有此一舉。腿腕登時失了知覺,緊得要命。我犯了什麼罪?他們的用意何在?想不出。也不必想。在貓臉人的社會里,理智是沒用的東西,人情更提不到,何必思想呢。
手腕也鎖上了。但是,出我意料之外,他們的手還在我的臂與腿上箍着。過度的謹慎——由此生出異常的殘忍——是黑暗生活中的要件;我希望他們鎖上我而撤去那些只熱手,未免希望過奢。
脖子上也來了兩隻熱手。這是不許我回頭的表示;其實誰有那麼大的工夫去看他們呢!人——不論怎樣壞——總有些自尊的心;我太看低他們了。也許這還是出於過度的謹慎,不敢說,也許脖子後邊還有幾把明晃晃的刀呢。
這還不該走嗎?我心中想。剛這麼一想,好象故意顯弄他們也有時候會快當一點似的,我的腿上捱了一腳,叫我走的命令。我的腿腕已經箍麻了,這一腳使我不由的向前跌去;但是他們的手象軟而硬的鉤子似的,鉤住我的肋條骨;我聽見背後象貓示威時相噗的聲音,好幾聲,這大概是貓人的笑。很滿意這樣的挫磨我,當然是。我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他們爲快當起見,頗可以抬着我走;這又是我的理想。我確是不能邁步了;這正是他們非叫我走不可的理由——假如這樣用不太羞辱了“理由”這兩個字。
汗已使我睜不開眼,手是在背後鎖着;就是想搖搖頭擺掉幾個汗珠也不行,他們箍着我的脖子呢!我直挺着走,不,不是走,但是找不到一個字足以表示跳,拐,跌,扭……
等等攙合起來的行動。
走出只有幾步,我聽見——幸而他們還沒堵上我的耳朵——那羣鳥一齊“扎”的一聲,頗似戰場上衝鋒的“殺”;當然是全飛下去享受……我恨我自己;假如我早一點動手,也許能已把我的同學埋好;我爲什麼在那塊呆呆的看着呢!朋友!就是我能不死,能再到這裏來,恐怕連你一點骨頭渣兒也找不着了!我終身的甜美記憶的總量也抵不住這一點悲苦慚愧,哪時想起來哪時便覺得我是個人類中最沒價值的!
好象在惡夢裏:雖然身體受着痛苦,可是還能思想着另外一些事;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到我的亡友,閉着眼看我腦中的那些鷹,啄食着他的肉,也啄食着我的心。走到哪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