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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的睡下去,若不是被蒼蠅咬醒,我也許就那麼睡去,睡到永遠。原諒我用“蒼蠅”這個名詞,我並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它們的樣子實在象小綠蝴蝶,很美,可是行爲比蒼蠅還討厭好幾倍;多的很,每一抬手就飛起一羣綠葉。
身上很僵,因爲我是在“地”上睡了一夜,貓人的言語中大概沒有“牀”這個字。一手打綠蠅,一手磨擦身上,眼睛巡視着四圍。屋裏沒有可看的。牀自然就是土地,這把臥室中最重要的東西已經省去。希望找到個盆,好洗洗身上,熱汗已經泡了我半天一夜。沒有。東西既看不到,只好看牆和屋頂,全是泥作的,沒有任何裝飾。四面牆圍着一團臭氣,這便是屋子。牆上有個三尺來高的洞,是門;窗戶,假如一定要的話,也是它。
我的手槍既沒被貓人拿去,也沒丟失在路上,全是奇蹟。把槍帶好,我從小洞爬出來了。明白過來,原來有窗也沒用,屋子是在一個樹林裏——大概就是昨天晚上看見的那片——樹葉極密,陽光就是極強也不能透過,況且陽光還被灰氣遮住。怪不得貓人的視力好。林裏也不涼快,潮溼蒸熱,陽光雖見不到,可是熱氣好象裹在灰氣裏;沒風。
我四下裏去看,希望找到個水泉,或是河溝,去洗一洗身上。找不到;只遇見了樹葉,潮氣,臭味。
貓人在一株樹上坐着呢。當然他早看見了我。可是及至我看見了他,他還往樹葉裏藏躲。這使我有些發怒。哪有這麼招待客人的道理呢:不管喫,不管喝,只給我一間臭屋子。我承認我是他的客人,我自己並沒意思上這裏來,他請我來的。最好是不用客氣,我想。走過去,他上了樹尖。我不客氣的爬到樹上,抱住一個大枝用力的搖。他出了聲,我不懂他的話,但是停止了搖動。我跳下來,等着他。他似乎曉得無法逃脫,抿着耳朵,象個戰敗的貓,慢慢的下來。我指了指嘴,仰了仰脖,嘴脣開閉了幾次,要喫要喝。他明白了,向樹上指了指。我以爲這是叫我喫果子;貓人們也許不喫糧食,我很聰明的猜測。樹上沒果子。他又爬上樹去,極小心的揪下四五片樹葉,放在嘴中一個,然後都放在地上,指指我,指指葉。
這種餵羊的辦法,我不能忍受;沒過去拿那樹葉。貓人的臉上極難看了,似乎也發了怒。他爲什麼發怒,我自然想不出:我爲什麼發怒,他或者也想不出。我看出來了,設若這麼爭執下去,一定沒有什麼好結果,而且也沒有意味,根本誰也不明白誰。
但是,我不能自己去拾起樹葉來喫。我用手勢表示叫他拾起送過來。他似乎不懂。我也由發怒而懷疑了。莫非男女授受不親,在火星上也通行?這個貓人鬧了半天是個女的?
不敢說,哼,焉知不是男男授受不親呢!?(這一猜算猜對了,在這裏住了幾天之後證實了這個。)好吧,因彼此不明白而鬧氣是無謂的,我拾起樹葉,用手擦了擦。其實手是髒極了,被飛機的鐵條刮破的地方還留着些血跡;但是習慣成自然,不由的這麼辦了。送到嘴中一片,很香,汁水很多;因爲沒有經驗,汁兒從嘴角流下點來;那個貓人的手腳都動了動,似乎要過來替我接住那點汁兒;這葉子一定是很寶貴的,我想;可是這麼一大片樹林,爲什麼這樣的珍惜一兩個葉子呢?不用管吧,稀罕事兒多着呢。連氣喫了兩片樹葉,我覺得頭有些發暈,可是並非不好受。我覺得到那點寶貝汁兒不但走到胃中去,而且有股麻勁兒通過全身,身上立刻不僵得慌了。肚中麻酥酥的滿起來。心中有點發迷,似乎要睡,可是不能睡,迷糊之中又有點發癢,一種微醉樣子的刺激。我手中還拿着一片葉,手似乎剛睡醒時那樣松懶而舒服。沒力氣再抬。心中要笑;說不清臉上笑出來沒有。我倚住一棵大樹,閉了一會兒眼。極短的一會兒,頭輕輕的晃了兩晃。醉勁過去了,全身沒有一個毛孔不覺得輕鬆的要笑,假如毛孔會笑。飢渴全不覺得了;身上無須洗了,泥,汗,血,都舒舒服服的貼在肉上,一輩子不洗也是舒服的。
樹林綠得多了。四圍的灰空氣也正不冷不熱,不多不少的合適。灰氣綠樹正有一種詩意的溫美。潮氣中,細聞,不是臭的了,是一種濃厚的香甜,象熟透了的甜瓜。“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