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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喫了些迷葉,精神好多了,只是懶得很。我看出來光國和別的外國人的智慧。他們另住在一處,的確是有道理的。貓國這個文明是不好惹的;只要你一親近它,它便一把油漆似的將你膠住,你非依着它的道兒走不可。貓國便是個海中的旋渦,臨近了它的便要全身陷入。要入貓國便須不折不扣的作個貓人,不然,乾脆就不要粘惹它。我盡力的反抗喫迷葉,但是,結果?還得喫!在這裏必須喫它,不喫它別在這裏,這是絕對的。設若這個文明能征服了全火星——大概有許多貓國人抱着這樣的夢想——全火星的人類便不久必同歸於盡:濁穢,疾病,亂七八糟,糊塗,黑暗,是這個文明的特徵;縱然構成這個文明的分子也有帶光的,但是那一些光明決抵抗不住這個黑暗的勢力。這個勢力,我看出來,必須有朝一日被一些真光,或一些毒氣,好象殺菌似的被剪除淨盡。不過,貓人自己決不這麼想。小蠍大概看到這一步,可是因爲看清這局棋已經是輸了,他便信手擺子,而自己笑自己的失敗了。至於大蠍和其餘的人只是作夢而已。我要問小蠍的問題多極了。政治,教育,軍隊,財政,出產,社會,家庭……
“政治我不懂,”小蠍說:“父親是專門作政治的,去問他。其餘的事我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頂好你先自己去看,看完再問我。只有文化事業我能充分幫忙,因爲父親對什麼事業都有點關係,他既不能全照顧着,所以對文化事業由我作他的代表。你要看學校,博物院,古物院,圖書館,只要你說話,我便叫你看得滿意。”
我心裏覺得比喫迷葉還舒服了:在政治上我可以去問大蠍;在文化事業上問小蠍,有這二蠍,我對貓國的情形或者可以知道個大概了。
但是我是否能住在這裏呢?我不敢問小蠍。憑良心說,我確是半點離開這個清潔的屋子的意思也沒有。但是我不能搖尾乞憐,等着吧!
小蠍問我先去看什麼,慚愧,我懶得動。
“告訴我點你自己的歷史吧!”我說,希望由他的言語中看出一點大蠍家中的情形。
小蠍笑了。每逢他一笑,我便覺得他可愛又可憎。他自己知道他比別的貓人優越,因而他不肯伸一伸手去拉扯他們一把——恐怕弄髒了他的手!他似乎覺得他生在貓國是件大不幸的事,他是荊棘中唯一的一朵玫瑰。我不喜歡這個態度。“父母生下我來,”小蠍開始說,迷坐在他一旁,看着他的眼。“那不關我的事。他們極愛我,也不關我的事。祖父也極愛我,沒有不愛孫子的祖父,不算新奇。幼年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麼可說的。”小蠍揚頭想了想,迷揚着頭看他。“對了,有件小事也許值得你一聽,假如不值得我一說。我的乳母是個妓女。妓女可以作乳母,可是不准我與任何別的小孩子一塊玩耍。這是我們家的特別教育。爲什麼非請妓女看護孩子呢?有錢。我們有句俗話:錢能招鬼。這位乳孃便是鬼中之一。祖父願意要她,因爲他以爲妓女看男孩,兵丁看女孩,是最好的辦法,因爲她們或他們能教給男女小孩一切關於男女的知識。有了充分的知識,好早結婚,早生兒女,這樣便是對得起祖宗。妓女之外,有五位先生教我讀書,五位和木頭一樣的先生教給我一切貓國的學問。後來有一位木頭先生忽然不木頭了,跟我的乳母逃跑了。那四位木頭先生也都被攆了出去。我長大了,父親把我送到外國去。父親以爲凡是能說幾句外國話的,便算懂得一切,他需要一個懂得一切的兒子。在外國住了四年,我當然懂得一切了,於是就回家來。出乎父親意料之外,我並沒懂得一切,只是多了一些外國習氣。可是,他並不因此而不愛我,他還照常給我錢花。我呢,樂得有些錢花,和星,花,迷,大家一天到晚湊湊趣。表面上我是父親的代表,主辦文化事業,其實我只是個寄生蟲。壞事我不屑於作,好事我作不了,敷衍——這*礁霰Ρ醋衷接迷接杏退*”小蠍又笑了,迷也隨着笑了。
“迷是我的朋友,”小蠍又猜着了我的心思:“一塊住的朋友。這又是外國習氣。我家裏有妻子,十二歲就結婚了,我六歲的時候,妓女的乳母便都教會了我,到十二歲結婚自然外行不了的。我的妻子什麼也會,尤其會生孩子,頂好的女人,據父親說。但是我願意要迷。父親情願叫我娶迷作妾,我不肯幹。父親有十二個妾,所以看納妾是最正當的事。父親最恨迷,可是不大恨我,因爲他雖然看外國習氣可恨,可是承認世界上確乎有這麼一種習氣,叫作外國習氣。祖父恨迷,也恨我,因爲他根本不承認外國習氣。我和迷同居,我與迷倒沒有什麼,可是對貓國的青年大有影響。你知道,我們貓國的人以爲男女的關係只是‘那麼’着。娶妻,那麼着;娶妾,那麼着;玩妓女,那麼着;現在講究自由聯合,還是那麼着;有了迷葉喫,其次就是想那麼着。我是青年人們的模範人物。大家都是先娶妻,然後再去自由聯合,有我作前例。可是,老人們恨我入骨,因爲娶妻妾是大家可以住在一處的,專爲那麼着,那麼着完了就生一羣小孩子。現在自由聯合呢,既不能不要妻子,還得給情人另預備一個地方,不然,便不算作足了外國習氣。這麼一來,錢要花得特別的多,老人們自然供給不起,老人們不拿錢,青年人自然和老人們吵架。我與迷的罪過真不小。”
“不會完全脫離了舊家庭?”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