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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小蠍的話:
在火星上各國還是野蠻人的時候,我們已經有了教育制度,貓國是個古國。可是,我們的現行教育制度是由外國抄襲來的。這並不是說我們不該摹仿別人,而是說取法別人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互相摹仿是該當的,而且是人類文明改進的一個重要動力。沒有人採行我的老制度,而我們必須學別人的新制度,這已見出誰高誰低。但是,假如我能摹仿得好,使我們的教育與別國的並駕齊驅,我們自然便不能算十分低能。我們施行新教育制度與方法已經二百多年,可是依然一塌糊塗,這證明我們連摹仿也不會;自己原有的既行不開,學別人又學不好,我是個悲觀者,我承認我們的民族的低能。
低能民族的革新是個笑話,我們的新教育,所以,也是個笑話。
你問爲什麼一點的小孩子便在大學畢業?你太誠實了,或者應說太傻了,你不知道那是個笑話嗎?畢業?那些小孩都是第一天入學的!要鬧笑話就爽快鬧到家,我們沒有其他可以自傲的事,只有能把笑話鬧得徹底。這過去二百年的教育史就是笑話史,現在這部笑話史已到了末一頁,任憑誰怎樣聰明也不會再把這個大笑話弄得再可笑一點。在新教育初施行的時候,我們的學校也分多少等級,學生必須一步一步的經過試驗,而後纔算畢業。
經過二百年的改善與進步,考試慢慢的取消了,凡是個學生,不管他上課與否,到時候總得算他畢業。可是,小學畢業與大學畢業自然在身分上有個分別,誰肯甘心落個小學畢業的資格呢,小學與大學既是一樣的不上課?所以我們徹底的改革了,凡是頭一天入學的就先算他在大學畢業,先畢業,而後——噢,沒有而後,已經畢業了,還要什麼而後?
這個辦法是最好的——在貓國。在統計上,我們的大學畢業生數目在火星上各國中算第一,數目第一也就足以自慰,不,自傲了;我們貓人是最重實際的。你看,屈指一算,哪一國的大學畢業生人數也跟不上我們的,事實,大家都滿意的微笑了。皇上喜歡這個辦法,要不是他熱心教育,怎能有這麼多大學畢業生?他對得起人民。教員喜歡這個辦法,人人是大學教師,每個學校都是最高學府,每個學生都是第一,何等光榮!家長喜歡這個辦法,七歲的小泥鬼,大學畢業;子弟聰明是父母的榮耀。學生更不必說了,只要他幸而生在貓國,只要他不在六七歲的時期死了,他總可以得個大學畢業資格。從經濟上看呢,這個辦法更妙得出奇:原先在初辦學校的時候,皇上得年年拿出一筆教育費,而教育出來的學生常和皇上反對爲難,這豈不是花錢找麻煩?現在呢,皇上一個錢不要往外拿,而年年有許多大學畢業生,這樣的畢業生也不會和皇上過不去。餓死的教員自然不少,大學畢業生人數可增加了呢。原先校長教員因爲掙錢,一天到晚互相排擠,天天總得打死幾個,而且有時候鼓動學生亂鬧,鬧得大家不安;現在皇上不給他們錢,他們還爭什麼?他們要索薪吧,皇上不理他們,招急了皇上,皇上便派兵打他們的腦勺。他們的後盾是學生,可是學生現在都一入學便畢業,誰去再幫助他們呢。沒有人幫助他們鬧事,他們只好等着餓死,餓死是老實的事,皇上就是滿意教師們餓死。
家長的兒童教育費問題解決了,他們只須把個小泥鬼送到學校裏,便算沒了他們的事。孩子們在家呢,得喫飯;孩子們入學校呢,也得喫飯;有飯喫,誰肯餓着小孩子;沒飯喫呢,小孩也得餓着;上學與不上學是一樣的,爲什麼不去來個大學畢業資格呢?反正書筆和其他費用是沒有的,因爲入學並不爲讀書,也就不讀書,因爲得資格,而且必定得資格。你說這個方法好不好?
爲什麼還有人當校長與教員呢,你問?
這得說二百年來歷史的演進。你看,在原先,學校所設的課程不同,造就出來的人材也就不一樣,有的學工,有的學商,有的學農……可是這些人畢業後,幹什麼呢?學工的是學外國的一點技巧,我們沒給他們預備下外國的工業;學商的是學外國的一些方法,我們只有些個小販子,大規模的事業只要一開張便被軍人沒收了;學農的是學外國的農事,我們只種迷葉,不種別的;這樣的教育是學校與社會完全無關,學生畢業以後可幹什麼去?只有兩條出路:作官與當教員。要作官的必須有點人情勢力,不管你是學什麼的,只要朝中有人便能一步登天。誰能都有錢有勢呢?作不着官的,教書是次好的事業;反正受過新教育的是不甘心去作小工人小販子的,漸漸的社會上分成兩種人:學校畢業的和非學校畢業的。前者是抱定以作官作教員爲職業,後者是作小工人小販子的。這種現象對於政治的影響,我今天先不說;對於教育呢,我們的教育便成了輪環教育。我念過書,我畢業後便去教你的兒女,你的兒女畢業了,又教我的兒女。在學識上永遠是那一套東西,在人格上天天有些退步,這怎樣講呢?畢業的越來越多了,除了幾個能作官的,其餘的都要教書,哪有那麼多學校呢?只好鬧笑話。輪環教育本來只是爲傳授那幾本不朽之作的教科書,並不講什麼仁義道德,所以爲爭一個教席,有時候能引起一二年的內戰,殺人流血,好象大家真爲教育事業拚命似的,其實只爲那點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