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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垂頭喪氣走了出去。他們前腳剛出門,寶慶這裏就掉了淚。“您說得對,大哥,”他自言自語,“藝人都是賤命,一錢不值。”
朦矓之中,他看見大鳳苦着臉在那兒晃來晃去,費勁地操持家務。爲什麼不下決心改行,另找一份體面的事兒?想想自己的閨女,只因爹是藝人,上了人家的當,象個破爛玩藝兒似的讓人給甩了。這不是人過的日子,世道真不公平。而這,就是現實,就是社會對他的犒勞。他嘆了一口氣。他從來沒做過虧心事,一向謹慎小心,守本份,一直還想辦個學校,調教出一批地道的大鼓藝人。現在一切都完了。所有攢的錢,都給窩囊廢辦了後事。姑娘出嫁,他的病,花費也很大。錢花了個一乾二淨,連積蓄都空了。生活費用這麼高,不幹活就得捱餓。
想到這裏,他掙扎着起了牀,覺着自己已經好多了。既已見好,就不能再這麼待著。他已經能站,能走,能想了。沒時間再病下去。過了一個禮拜,他去了趟重慶,發現什麼東西都漲了。薪水沒有動,物價倒翻了好幾番。光靠薪水,誰也活不下去。人人想撈外快,沒有不要錢的東西。寶慶憑三寸不爛之舌和一副笑臉,再也換不來什麼好處。非大筆花錢不能辦事。
老百姓懂得錢不值錢了,所以錢一到手,就趕快花掉。誰也不想存起來。
寶慶也變了。他一心一意唱書,照料書場,但再也笑不出來了。只要一有空,就會想起哥的死。他總覺得是自己給哥招了災。窩囊廢不肯賣藝,是他逼着他乾的。還有那可憐的被人遺棄的閨女。她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實在難過了,就去找媽媽,可媽一天到晚醉着,難得有一刻清醒。
寶慶認爲自己應該幫幫大鳳。他想法哄她,體貼她。她遭了不幸,比個寡婦還不如,往後怎麼辦?想到這裏,他心裏火燒火燎,呆呆坐着,急得一身汗。剛出嫁就遭不幸,怎麼再嫁人?他腦子裏縈繞着這些問題,無計可施,只好買些東西來安慰安慰她——糖果啦,小玩藝兒啦,凡是一向常給秀蓮買的,現在必定也給大鳳買一份。
唐家一直沒露面。琴珠天天來幹活,唱完就走,從來不提爹媽。小劉照常來彈弦,一聲不吭,彈完就回去。寶慶很不安。唐家一定又在打什麼餿主意了,他已經精疲力盡,懶得去捉摸他們到底要幹什麼。隨他們去,他厭煩地想,沒個安生時候!他一天一天混日子,有時拿句俗話來寬寬心:“今天脫下鞋和襪,不知明天穿不穿。”
有天下午,小劉請寶慶上茶館,寶慶去了。小劉今兒個怎麼了?往常他的臉白卡卡的,帶着病容,這會兒卻興奮得發紅。他近來常喝酒。晤,總比大煙強點。
寶慶等着小劉開口。小劉呆呆地衝着牆上的大紅紙條“莫談國事”出神。他啜着茶,不說話。寶慶急躁起來。小劉的臉越憋越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