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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珠撞進門的時候,方家正在喫午飯。她的頭髮散披在背後,臉耷拉着,鐵青。她跨進門來,見了寶慶,就忘了要跟大鳳乾的事。她衝他晃着拳頭,尖聲叫喚:“方寶慶,出來,我要跟你算賬,就是你!”
寶慶只顧喫他的飯。大鳳猜到琴珠要幹什麼,根本不往她那邊瞧。寶慶一邊喫,一邊盤算着,跟琴珠吵鬧不值得。她是女流,又是潑婦。讓女的來對付女的。他瞅了瞅老婆。二奶奶顯然也生了氣,慢慢打桌邊站起來,搖搖擺擺衝琴珠走過去。她那胖胳膊揮得挺帶勁兒,象是要把琴珠給收拾了。她兩眼瞪得老大,亮閃閃的,臉上掛着不懷好意的微笑。
“琴珠,你要幹什麼?”她問着,離那蓬頭散發氣糊塗了的姑娘還有好幾步遠,就站住了。琴珠看出了點苗頭,往後退了幾步,一隻手捂着胸口。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二奶奶就說開了。琴珠以爲她要用髒話罵人,正打算回嘴,只見二奶奶既沒大發雷霆,也沒硬來。“你知道,琴珠,”二奶奶說得挺和氣,可又挺硬梆。“你要還想跟我們在一塊兒幹,你就得留點神。幹嗎那麼瘋瘋癲癲的,好好談談不行嗎?我們不強迫你跟我們搭夥兒。沒你也成,可要是你樂意來呢,也可以。你怎麼打算呢?”
琴珠本想跟方家鬧一場,沒想到二奶奶倒跟她講起作藝的事兒來了。除了她不能跟小劉一塊兒回家去,別的一切照常。二奶奶的話,挑不出什麼毛病,不過琴珠還是得挽回面子。於是就罵開了。她用髒話把寶慶、大鳳、小劉挨個罵了個遍。二奶奶回敬的也很有分量,使琴珠覺着非得從頭再罵一遍,才敵得過。罵完了,她轉身就走,臨行告訴二奶奶,她要照常來幹活,散了戲,小劉愛幹什麼幹什麼,跟她不相干。
秀蓮心裏很不是味兒。她從來沒聽見過象琴珠和媽對罵的這麼多難聽話。這是怎麼回事?她一向以爲愛是純潔、浪漫的。可琴珠和媽說得那麼骯髒,爸一言不發。彷彿他已經司空見慣,也是這麼看的。
她看看爸,又看看姐,他們是那麼可憐。他們希望這個婚姻能對方家的生意有好處,同時又給大鳳找個丈夫。爲了這,他們可以豁出去。這就是人情世故。姐不是賣藝的,她守本份,結了婚,處境就會好些。秀蓮覺着大鳳象個可憐的小狗,脖子上套着鏈子。踢它,啐它都可以。但人家畢竟認爲她是個正經人,因爲她是秉承父母之命出嫁的。她皺起了稚氣的眉頭。她的命運又當怎樣?想起來就不寒而慄。她跑進自己屋裏,痛哭了一場。
二奶奶給自個兒倒了一大杯。她勝利了,得意得臉都紅了。她一直想要好好教訓教訓那個遭瘟的小婊子琴珠。這回算是出了口氣,把她會說的所有罵人髒話,統統都用上了。她坐在椅子裏,回味着一些頂有味的詞兒,嘟嘟囔囔又溫習了一遍。總算把那小婊子罵了個夠,要是唐家老東西膽敢來上門,照樣也給她來上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