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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慶忙着要給新郎新娘找間房。炸後的重慶,哪怕是個破瓦窯,也有人爭着出大價錢。公務員找不着房子,就睡在辦公桌上。
找房子,真比登天還難。他到處託人,陪笑臉,不辭勞苦地東奔西跑,又央告,又送人情,纔算找到了一間炸得東倒西歪沒人要的房子。房子曬不着太陽,牆上滿是窟窿,耗子一羣一羣的,不過到底是間房子。寶慶求了三個工人來,把洞給堵上,新夫婦就按新式辦法登了記,搬了進去。大鳳有了房子,寶慶有了琴師,書場挺賺錢。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是呀,寶慶又有了新女婿。不過他雖然佔了唐家的上風,卻並沒有嚐到甜頭。他把可愛、順從的女兒扔進小劉的懷抱,一想起這件事,就羞愧難當。他一向覺着自己在道德方面比唐家高一頭;可是這一回,他辦的這檔子事兒,也就跟他們差不多。
琴珠在作藝上,挺守規矩。按時來,唱完就走。她不再吵了。失去小劉,彷彿使她成熟了。寶慶不止一次地看出,她那大而溼潤的眼睛裏,透着責備的神情。寶慶覺着她彷彿在說:“我賤,我是個婊子。你不就是這麼想的嗎!不過,你那嬌寶貝跟個婊子玩膩了的男人睡覺。哈哈。”寶慶羞得無地自容。
大鳳越來越沉默。她常來看媽媽,每次都坐上一會兒。她比先前更膽怯了,乾巴巴的,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寶慶見她這樣,心裏很難過,知道這是他一手造成的。只有他,懂得那張茫然沒有表情的臉上表露出來的思想。在他看來,大風好象總是無言地在表示:“我是個好孩子,叫我怎麼着,我就怎麼着。我快活不快活,您就甭操心了。我心裏到底怎麼想,我一定不說出來。我都藏在心裏,我一定聽話。”
他深自內疚,決定好好看住秀蓮。她可能揹着家裏,去幹什麼壞事。他覺出來,即便是她,也不象從前那麼親近他了,而他是非常珍惜這種親密關係的。怎麼才能贏得她的好感,恢復父女的正常關係呢?他步行進城,買了好東西來給她。她象往常一樣,收下了禮物,高興得小臉兒發光,完了也就扔在一邊。
有的時候,他兩眼瞧着她,心裏疑疑惑惑。她還是個大姑娘嗎?她長得真快,女大十八變,轉眼發育成人了。胸脯高高聳起,臉兒瘦了些,一副火熱的表情。他心裏常嘀咕。她有什麼事發愁嗎?私下有了情人啦?跟什麼男人搞上了?有的時候,她象個婦人,變得叫人認不出;有的時候,又象個扎着小辮兒的小女孩。她愛惹事,真叫人擔驚受怕。
他想,應該跟老婆去說說,求她好好看住秀蓮,象親孃似的開導開導她。他當爸的,有些話開不了口。再三思量,他又遲疑不前。二奶奶準會笑話他。大鳳已經是重身子了,二奶奶成天就知道寵閨女,眼巴巴盼着來個胖小子。要真是個小子,她就用不着到孤兒院去抱了。自個兒的外孫,總比不知是誰的小雜種強。二奶奶肚量再大,也沒工夫去顧秀蓮。要忙的事多着呢,還有那些酒,也得有個人去喝。
寶慶覺着自己沒看錯,秀蓮連唱書也跟過去不同了。她如今唱起才子佳人談情說愛的書來,繪聲繪色,娓娓動聽,彷彿那些事她全懂。可有的時候,又一反常態,唱起來乾巴巴,象鸚鵡學舌,毫無感情,記得她早先就是這麼唱來着。她爲什麼這麼反覆無常?象鸚鵡學舌的時候,準保是跟情人吵了架了。
有一天,他在茶館裏碰到附近電影院裏一個看座兒的。這人好巴結,愛絮叨。他開門見山,要寶慶請客。寶慶答應了,看座兒的就給透了消息。據他說,秀蓮很愛看電影,常上影院。看座兒的認識方家,就老讓她看蹭戲。這給寶慶添了心事。秀蓮總跟媽說,她去瞧大鳳,實際上跑去看電影了。他小心謹慎地把這人盤問了一番。看座兒的很肯定,她老是一個人。那還好,寶慶想,撒這麼個謊,沒什麼大不了。電影院,倒也安全無害。不過,要是她能撒這種謊,一旦真的另有打算,什麼事幹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