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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的時候很同情李淵。他木頭木腦,什麼也不懂。她同情起李淵來,恨不得把張文掐死。張文說起話來沒個夠,一個勁顯擺他見多識廣,懂得人情世故。他彷彿在用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李淵,李淵結結巴巴,無力還手。張文很乖巧,對她的心思摸得很透,一見她臉色不對,馬上改口說個笑話,逗得她哈哈大笑。她覺着,能領會他的笑話,簡直就跟他一般有見識了。
張文不光見多識廣,還很精細。不消多久,他就弄清楚了秀蓮有幾個金鎦子,幾副金鐲子,每個有多大分量。秀蓮首飾數目之少,使他頗爲失望。他一直以爲她爸很有錢。他爲什麼不多給她些首飾?“你唱了這麼多年,”他說,“你爸爸賺了多少錢!哪怕一個月只給你二百塊呢,你今天也發財了。他這是糊弄你呢。”
秀蓮從沒想到過這個,張文這麼一說,聽着挺有道理。爸是該開一份兒錢給她,幹嗎不給呢?別的姑娘,人人有份兒。最好完全自立。應該跟琴珠一樣,跟爸講好條件。這天晚上,她仔細想了想錢的問題。她是得弄點錢。有了錢,就能嫁個稱心的丈夫,養活他,他就不會笑話她是賣藝的了。可憐的大鳳,就因爲不會掙錢,爸要她嫁誰,就得嫁誰。
這天晚上,媽提了個裝得滿滿的箱子,去看大鳳。孩子隨時都可能生下來。天氣又悶又熱,象是要打雷。要是打起雷來,秀蓮可不敢回屋睡覺。場散了好半天,她還坐着不睡。張文一向晚上不來,李淵呢,又不在家。等了好半天,爸纔回來了,“別怕雷呀,閨女,”他說,“那不傷人。”
“我怕,我沒法兒不怕。”她答道,拿毯子蒙上了頭。
第二天早晨,天灰濛濛的,要下雨。真熱,空氣粘乎乎,溼棉花似的,往人臉上、胳膊上貼,叫人嘩嘩地直流汗。秀蓮坐在屋裏,穿一件爸給她買的洋服。天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她拿着把木柄扇子,拚命搧着。忽然間,屋子暗了下來,就象有人一下子把窗簾拉上了似的。秀蓮走到窗口去看,天上佈滿大片大片鑲銀邊沉甸甸的灰雲。猛地,一道電光掠過,一個大炸雷把濃雲劈成兩半。秀蓮拿手捂住了臉。打雷了呀,只有獨自一人。爸不在家,媽去照應大鳳了。雷聲又起,她屏住了呼吸,彷彿有一滴雨,啪的一下落到了屋頂上,接着就嘩嘩地下起來了。又是一道電光,她嚇得尖聲叫了起來。打窗戶邊跑開,一下子和張文撞了個滿懷。她緊緊抓住他,求他保護。
“怎麼嚇成這樣?”他說,“怕什麼?沒什麼可怕的,我躲雨來了。”他的臉和她捱得很近,笑着。又一個大炸雷,她蹦起來,把臉藏在他懷裏。他用胳膊摟住了她。她覺出來他半抱着她,在挪步。她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又是一陣響雷,她兩腿發了軟,身子更緊地向張文靠過去。她忽然發現她已經不是站着的了,她躺在牀上,張文就在她身邊,他那強壯的身軀緊緊壓在她身上……
……
“我得走了,”他說,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頭髮。“明兒見,我明兒也許來。”
“也許,”這兩個字象一記耳光,打疼了她。也許……這是什麼意思?她坐了起來,打算好好想想,可是腦子不聽使喚。他走了,一點不象個情人,連句溫存體貼的話也沒有。……她走向窗前,站下來朝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