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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起了牀。虛弱不堪,路也走不動。打張文走了以後,她只喫了一點餈粑,喝了兩口水。她得出去走走,透口氣。走起來真費勁,每走一步,腳如針扎,腿腫得寸步難行。朝哪兒走?她不知道。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捱,蹣跚着,走幾步就停下來歇一歇。走了不久,她看出已經走到爸爸家那條街的盡頭。不能去,決不能去。她扭轉身,很快回到小屋裏。
也許張文的朋友會來找他。在這樣冷清清、孤單單的日子裏,有個人說說話也好。她可以求他們去找張文,把他叫回家來。可是沒人來,她猜得出,這是爲什麼。他們以前來,是爲了看她,看看重慶唱大鼓最有名的角兒。這會兒,她又病又醜,誰還希罕來看她?大肚子女人,有什麼好看!她在小屋裏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牀上。
孩子又在踢騰,她難過得很。可心頭的難過更厲害。可怕的是今後,要是孩子生在這個又小又破的屋子裏,怎麼好?汗珠子一顆顆打她腦門上冒出來。她什麼也不懂。要是活生生的孩子一下於打她肚子裏蹦出來,怎麼辦?聽說女人生孩子的時候,會拚命叫喚,真有那麼可怕嗎?好象肚子裏每踢騰一下,她的難過就增加一分,越來越難以忍受。
她昏昏沉沉地躺着,哪怕張文回來看看也好。衚衕裏一有腳步聲,她就抬起頭來聽。這個破衚衕裏,男男女女,來來往往,腳步聲一直不斷。她知道張文不會再來了。說不定爸爸,或者大鳳會來看她。光是這麼想想,也使她得到不少安慰。不過她心裏明白,他們是不會來的。他們過的,是跟她截然不同的生活。就象地球繞着太陽轉一樣,他們循規蹈矩,過的是規規矩矩的生活。而她呢,卻走投無路,再也過不了正經日子。
兩天以後,張文冒冒失失撞了進來。他穿了件嶄新的西式襯衫,打着綢領帶,一條色彩鮮豔的手絹,插在上衣口袋裏。他曬黑了,挺漂亮。她一見他,就爲他的離去,找了種種理由:他可能是想法兒掙錢去了,好喫飯呀,他愛她,所以拚命地爲了她幹活去了。她見了他,把心裏的怨氣壓了一壓。不論怎麼說,他是她的情人,是她的男人。可是,張文沒有理她。他忙着打行李。她看着他,莫名其妙,手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來。他把他的短褲、襯衫,還有她給洗乾淨的襪子,都拾掇起來,裝進一隻淺顏色的新皮箱裏,那是他剛剛拎回來的。她的眼淚掉了下來,不過還是沒說話。
他停下手來,看着她。眼神不那麼兇了,透出憐憫的神色。他那抿得緊緊的嘴上,掛了一絲笑。“我以後不回來了,”他說,“我要到印度去。”接着又打他的包。
她楞住了,一下子沒明白過來。哎呀,印度,那麼遠。她打牀上跳下,拉他的袖子。“我也去,張文,你上哪兒,我也上哪兒。我不怕。”
他笑了起來,“別那麼孩子氣。扛着那麼大肚子,怎麼跟我去。帶着個快冒頭的小雜種,跟我去,那纔有看頭呢!快住嘴吧,我要做的事多着呢。”
她心裏一寒到底。她放了他的胳膊,坐在牀上,眼睛瞪得溜圓,害怕到極點。“我怎麼辦呢?你要我怎麼辦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