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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來到天賜的展覽室,大家一齊失聲的“喲!怎麼這麼胖呀,多體面呀,可是個福相!”
屋裏已坐定七八位老太婆與媳婦,把天賜團團圍住,差不多都吸着菸捲,都誇獎着天賜的福相,都高聲彼此的招呼,都嘴裏談着娃娃,而眼中彼此端詳着衣裳打扮。屋裏的溫度忽然增高十度。後來的繼續進來參觀,先來的決不想讓位;特別是有些身分的人,乾脆坐在娃娃的身旁,滿有自居子孫娘娘的氣概。天賜莫名其妙,只覺得憋悶得慌,再也不能安睡,小眼睛直眨巴,這使大家更加倍的佩服:看這倆大眼睛,懂事似的!
男賓,除了至親,沒有詳細參觀娃娃的權利,都在東西屋裏專等着喝喜酒。牛老者的招待方法與太太的完全不同,絕對沒有一定的主意。他想不起說什麼好,又覺得一言不發也未必對。他轉着圓臉向四面笑,笑得工夫太大了,便改爲點點頭,點頭太多了,便隨便的說一句:“可不是,”“抽菸吧。”頭上出了汗,這是個啓示:“什麼時候了,天還這麼熱!”大家說:“你是喜歡的,天並不熱。”他哈哈起來。他的身後跟着四虎子,他一說“抽菸吧,”四虎子便把煙遞過去——始終沒管倒茶,因爲主人沒說。東西屋裏的文化比起堂屋的來要低着很多,牛老太太知道這羣土豆子專爲來喫飯。她下了命令,先給東西屋開飯。
飯的確不壞,各位掌櫃的暫時拋開關於作買賣的討論,誠心的喫了個酒足飯飽,個個頭上都出着熱汗,然後牙上插着牙籤,騰出手來用熱手巾板狠命的擦腦門子。腦門擦亮,撲過煙筒去,吸着煙三三兩兩的偷着往外溜。
女賓席上可不這樣簡單,每一桌都至少喫個五六刻鐘。這很官樣。據牛老太太看。可是,有一點叫她未免傷心:各桌上低聲的談話,她掃聽着,似乎大不利於天賜。屋中的光景彷彿忽然暗淡了好多,空氣中飄着一片問號。牛老太太張羅着這桌,眼瞭着那桌:張六姑的薄嘴脣動得象是說“私孩子”。李三嫂神出鬼入的點了點頭。無論你把謊造得多麼圓到,你攔不住人們心裏會繞彎。特別是那幾位本族的,在牛太太的視線外,鼻子老出着涼氣,這些涼氣會使她覺得涼颼颼的,好象開着電扇。牛太太的心中不很自在。她知道牛老者是老實頭,假如她們把他包圍上,事情可就不見得好辦。她得設法賄賂她們。天下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收買;自己喫肉,得讓旁人至少啃點骨頭,英雄的成功都仗着隨手往外扔骨頭。自私的人得看準了肉而決定舍了骨頭;骨頭扔出去,自有自告奮勇願意當狗的。老太太心中盤算開了:給她什麼,給她什麼,給她什麼,然後對她說什麼,對她又說什麼,叫她們分離開,而後再一一的收拾。先分紅蛋,這是個引子,引子是表示吉祥,吉祥的底下再有些沉重的東西,大家的鼻子自然會添加熱度而冒出暖氣來。
辦法果然有效,大家看完洗三還不肯走,等着喫晚飯。牛老太太準知道她們一出大門,鼻子還會涼起來,可是在分別的時候彼此很和氣。把客人送了走,她嘆了口氣,只成功了一半!她問老伴兒看出什麼故典來沒有,老者抓了抓頭,他只看出大家喫得很飽,對於政治,他簡直是一竅不通。不過這也好,牛太太正好把事情暗中都辦了,叫他去頂着惡名。老太太所沒看到的是這個:誰也曉得牛老頭是老好子,而她是諸葛亮,聰明人就是有這點毛病,老以自己的藐小當作偉大,殊不知歷史上並沒有這樣的事。要是有的話,人心早變成豆兒那麼小了。
不論怎說吧,天賜的存在,是好是歹,已經是公認的了。
自要紅蛋被人分去,你想向生命辭職也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