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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隨着落花走了,夏天披着一身的綠葉兒在暖風兒裏跳動着來了。倫敦也居然有了響晴的藍天,戴着草帽的美國人一車一車的在街上跑,大概其的看看倫敦到底什麼樣兒。街上高楊樹的葉子在陽光底下一動一動的放着一層綠光,樓上的藍天四圍掛着一層似霧非霧的白氣;這層綠光和白氣叫人覺着心裏非常的痛快,可是有一點發燥。頂可憐的是大“牛狗”,把全身的力量似乎都放在舌頭上,喘吁吁的跟着姑娘們腿底下跑。街上的車更多了,旅行的人們都是四五十個坐着一輛大汽車,戴着各色的小紙帽子,狼嚎鬼叫的飛跑,簡直的要把倫敦擠破了似的。車站上,大街上,汽車上,全花紅柳綠的貼着避暑的廣告。街上的人除了左右前後的躲車馬,都好象心裏盤算着怎樣到海岸或鄉下去歇幾天。姑娘們更顯着漂亮了,一個個的把白胳臂露在外面,頭上戴着壓肩的大草帽,帽沿上插着無奇不有的玩藝兒,什麼老中國繡花荷包咧,什麼日本的小磁娃娃咧,什麼駝鳥翎兒咧,什麼大朵的鮮蜀菊花咧,……坐在公衆汽車的頂上往下看,街兩旁好象走着無數的大花蘑菇。
每逢馬威看到這種熱鬧的光景,他的大眼睛裏總含着兩顆熱淚,他自言自語的說:“看看人家!掙錢,享受!快樂,希望!看看咱們,省喫儉用的苦耐——省下兩個銅子還叫兵大爺搶了去!哼!……”
溫都姑娘從五月裏就盤算着到海岸上去歇夏,每天晚上和母親討論,可是始終沒有決定。母親打算到蘇格蘭去看親戚,女兒嫌車費太貴,不如到近處海岸多住幾天。母親改了主意要和女兒到海岸去,女兒又覺着上蘇格蘭去的鋒頭比上海岸去的高的多。母親剛要給在蘇格蘭的親戚寫信,女兒又想起來了:海岸上比蘇格蘭熱鬧的多。本來姑娘們的歇夏並不爲是歇着,是爲找個人多的地方歡蹦亂跳的鬧幾天:露露新衣裳,顯顯自己的白胳臂;自然是在海岸上還能露露白腿。於是母親一句,女兒一句,本着英國人的獨立精神,一人一個主意,誰也不肯讓誰,越商量雙方的意見越離的遠。
有一天溫都太太說了:
“瑪力!咱們不能一塊兒去;咱們都走了,誰給馬先生作飯呢!”(瑪力是溫都姑娘的名字。)
“叫他們也去歇夏呀!”溫都姑娘說,臉上的笑渦一動一動的象個小淘氣兒。
“我問過馬老先生了,他不歇工!”溫都太太把“不”字說得特別有力,小鼻子尖兒往上指着,好象要把棚頂上倒落着的那個蒼蠅哄跑似的——棚頂上恰巧有個蒼蠅。
“什麼?什麼?”瑪力把眼睛睜得連眼毛全一根一根的立起來了:“不歇夏?沒聽說過!”——英國人真是沒聽說過,世界上會有終年幹活,不歇工的!待了一會兒,她噗哧一笑,說:“那個小馬對我說了,他要和我一塊兒上海岸去玩。我告訴了他,我不願和中——國——人——一塊兒去!跟着他去,笑話!”
“瑪力!你不應當那麼頂撞人家!說真的,他們父子也沒有什麼多大不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