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時逢夏季,我和奧芙格倫走在大街上。天氣炎熱、潮溼。過去這種天里人們穿背心裙和涼鞋。我們各自的籃子裏提着草莓——正是草莓上市的季節,我們天天喫,一直喫到發膩——和一些盒裝魚。魚是在“麪包魚”店裏買的。店鋪的木招牌上畫着一條長着眼睫毛、笑容可掬的魚。可是這家店並不賣麪包。大多數人家自己烘烤麪包,倘若一時需要,可以去“日日有面包店”買那些發乾、皺癟的麪包卷和炸面圈。“麪包魚”店很少開門。沒有東西賣開門有什麼意義?海洋漁業早在幾年前便已不復存在;如今難得喫到的一些魚是從養魚場裏捕撈的,喫起來盡是土腥味。據報道,整個沿海地區尚處在“休魚”時期。鰨魚、黑線鱈、箭魚、扇貝、金槍魚,還有塞進作料烘製的龍蝦以及粉紅肥美的烤大馬哈魚塊,這一切我全都記憶猶新。難道它們也會像鯨魚一樣滅絕嗎?這個傳言是在店門外排隊等店鋪開門時一個傳一個傳到我耳朵裏的,說話者聲音壓得低而又低,嘴脣幾乎不見嚅動。排隊者全是被張貼在櫥窗裏鮮美多汁的白色純魚肉的圖片吸引來的。店裏有什麼賣他們就擺放什麼圖片,沒得賣時便拿走。給聾啞人使用的啞語。
今天我和奧芙格倫步履緩慢;穿着長裙實在太熱,胳膊底下已經溼透,全身乏力。還好在這種大熱天可以不戴手套。在這段街的某處從前有家冰淇淋店。名字叫什麼我記不得了。轉瞬之間,世事變遷,滄海桑田。高樓可以夷爲平地,或改頭換面,移作他用,要想在心裏完全記住它們的原貌是很難的。在那家冰淇淋店,你可以要兩勺一份的,假如需要,他們還會在冰淇淋上撒一層巧克力糖屑。他們給這種喫法起了個男性的名字。喬尼,還是傑克?我記不清了。
女兒很小的時候,我們常帶她到那兒去。我會把她舉得高高的,讓她看櫃檯玻璃櫥窗裏陳列的一桶桶色彩柔和、精美的各色巧克力:淺橘,淡綠,粉紅,我會把一個個品種念給她聽,讓她挑選。但名稱對她沒用,她只挑選顏色。她的裙子和揹帶褲也是那些顏色。冰淇淋粉畫。
這種冰淇淋的名稱是:什錦小彩條。
如今我和奧芙格倫已相互習慣對方,相處日漸融洽。好似一對連體雙胞胎。見面打招呼時,我們不再拘泥形式,說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話,而只是相視一笑,便一前一後上路,沿着每天一次的路徑悠然前行。不時地我們會變換一下路線,只要沒有越出哨卡,這一點無可非議。迷宮裏的老鼠只要呆在迷宮裏,是可以由它四處亂跑的。
我們已經採購完,經過教堂,此刻又站在圍牆前。今天圍牆上什麼也沒掛。夏天不像冬天,屍體掛太久會招蒼蠅並腐爛發臭。過去這塊地方但凡有不好的氣味,總是用松香型和花香型的空氣清新劑噴灑。至今人們仍保留着這種愛好,特別是大主教們,他們總是再三訓誡人們保持所有事物的純淨。
“購物單上的東西都買好了嗎?”奧芙格倫朝我問,真是明知故問,她明明知道我買好了。我們的購物單從來就不長。最近一段日子,她活躍了點,神情不再那麼憂鬱。常常是她先向我開口。
“買好了。”我應道。
“那我們隨便走走吧。”她建議道。她指的是往下走,朝河邊那個方向。我們有些時間沒走那條路了。
“好吧。”我回答。我嘴巴應着,一時卻沒有動,而是站在原地,再一次向圍牆投去目光。那上面有紅磚,有探照燈,有鐵絲網,還有鉤子。不知怎的,此刻空無一人的圍牆比以往更顯得陰森駭人,充滿凶兆。有人掛在上面時,你起碼知道那便是最壞的結果。可那裏空着,便意味着存在各種潛在的可能,如同風雨欲來之前。只要我能看到屍體,實實在在的人體,我就可以從身高和體形上判斷盧克不在其中,便可以由此相信他尚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