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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瑟絲端來白麪包和櫻桃醬給他們倆當早點,派拉特開始哭起來了。她想要她自己的櫻桃,從她自己的櫻桃樹上摘下來的櫻桃;而不是這種搗成一團的甜得過分的軟塊。她覺得要是她不能把自己的嘴湊到她那頭名叫“尤利西斯·S.格蘭特”的乳牛的奶頭上,讓那溫暖的牛奶噴到她嘴裏,或者從蔓上掰下一顆西紅柿,當場站在那裏喫掉,她就會死的。要喫某種食物的渴望幾乎把她壓垮了。這一點,再加上她把自己的耳垂弄得發炎疼痛,簡直搞得她發狂。在他們離開農場之前,她先把一張寫着她那取自《聖經》的名字的褐色小紙頭捏在手裏,接着又長時間地拿不定主意到底拿鼻菸盒還是那頂綴藍色緞帶的遮涼帽,最後還是拿了媽媽留下的那個小銅盒。她把在宅第裏的不幸日子用來琢磨怎樣把銅盒做成一隻耳墜,裏邊裝進她的名字。她找到一根金屬線,可是穿不進去。最後,經過一再懇求和央告,瑟絲找來一個黑人鐵匠,在盒子上焊了一條金絲。派拉特把耳朵揉搓麻木,然後把那根金絲的一頭燒熱,猛地戳進耳垂,麥肯再把金絲的兩端繞成一個扣。可是耳垂腫了,流出了膿。按照瑟絲的辦法,她用蛛網堵在上面,擠出膿水,止住了血。
那天夜裏,她一個勁兒地哭她的櫻桃,於是兄妹倆決定等她耳朵一好,馬上就走。不管怎麼說,讓他們倆留在宅第裏,瑟絲是太費事了,要是白人主人發現了他們,她會被解僱的。
一天早晨,瑟絲端着一盤玉米肉餅,上面還罩着蓋,一路爬上三樓。她看到兩間屋子空無一人,他們連一條毯子都沒帶,只拿走了一把刀和一隻白鐵杯子。
出來的第一天,他們倆興高采烈。他們喫木莓和蘋果;他們脫掉鞋,讓露水打溼的草和太陽曬暖的泥撫慰着他們的腳。夜裏,他們在一個乾草垛裏睡覺,在露天地裏可真開心,甚至地鼠和扁蝨來做伴都歡迎。
第二天也還是興致勃勃,只是不那麼激動人心了。他們在薩斯奎哈納河的一個彎道里洗澡,然後朝偏南的方向,總是在田野裏、小樹林裏、小河灘上和人跡罕到的小路上游遊逛逛,他們認爲是在向弗吉尼亞前進,麥肯相信他們在那兒可以找到親戚。
第三天早晨他們一睜眼,看到一個人坐在不到五十碼遠的一根樹樁上,模樣就像他們的父親。他沒有看他們,就在那裏坐着。他們本來要向他高喊一聲或者衝他跑過去,可他的目光越過他們,望着遠處,把他們倆嚇了一跳。於是他們就跑開了。整整一天,在許多場合他們都看到他:低頭盯着鴨池;坐在梧桐樹杈上;在陽光下眯起眼,瞅着他腳下一個寬谷底裏的一塊石頭。每次他們一看到他,就扭頭朝相反方向走去。這下子,他們唯一熟悉並且倍感親切的土地本身,開始讓他們覺得可怕了。烈日炎炎,空氣香甜;可是微風吹拂的一片樹葉,黑麥草叢中雌雉的每一聲瑟瑟抖翎,都會引起他們全身血管裏穿針般的恐怖。紅花半邊蓮、灰色的老鼠、花園裏的蛇、蝴蝶、土撥鼠和兔子——這些自他們有生以來就司空見慣、吸引人的生物,都成了搜索他們、追隨他們的不祥徵兆。甚至潺潺流水聽起來就像一張溼乎乎的大嘴張得大大的在等着他們。那還是在白天。在夜間又要可怕多少倍啊。
天快黑的時候,太陽也拋棄了他們倆,讓他們孤零零地從一個小叢林裏走出來,朝四周尋找着目力所及的山巔、穀場,也許是一所棄置不用的棚屋——他們可以過夜的任何地方——他們看到了一個山洞,洞口站着他們的父親。這次他示意他們跟着他。面對着無邊無際的莽莽黑夜和一個看着像父親的人,他們選擇了後者。歸根結底,如果那真是他們的父親,他就不會傷害他們,是吧?
他們的父親一邊招手,一邊偶爾回頭看。他們跟着他,慢慢接近洞口。
他們往洞裏探頭一看,只見一團漆黑,什麼也瞧不見。連父親也不見了。他們心想,離洞口不遠的地方,倒是一個不壞的宿處;也許他也正是出來找他們,指示他們該幹什麼和到哪兒去。有一大堆齊臀部那麼高的石頭,上面伸出一塊,他們往上一躺,讓自己儘量舒服些。他們看不到身後有什麼東西,只知道肯定有蝙蝠在驚擾。比起洞外那種黑暗,洞裏的一切就不算什麼了。
天快亮的時候,麥肯從輕微的似睡非睡中驚醒,他讓大便憋急了,這是三天來光喫野菜造成的。他沒驚動他妹妹,從石檐上爬下來,想到在旭日東昇時蹲在山頂上不好意思,他就往洞深處走去。大便之後,洞裏已經透亮,這時他看到,在他前面差不多十五英尺的地方,一個男人正在睡夢中微動。麥肯挺想繫上褲子走開而不驚動他,可是腳下樹葉細枝嘎吱作響,一路走去還是把他鬧醒了。他抬起頭,轉過臉來微微一笑。麥肯看出他年紀很大,渾身煞白,他的微笑讓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