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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駕車趕到時,夏德拉克正被一陣令眼前發黑的痛所煎熬。幾個警察把他的雙手從他認爲會永遠糾纏成一團的鞋帶中拽出來,他感到舒服多了,可頭痛仍然沒有減輕。警察把他帶到監獄,記下流浪和酗酒,把他關到一間牢房裏。夏德拉克躺在摺疊牀上,頭痛得動彈不得,只能無助地盯着牆壁。在這種極度的痛苦中躺了很久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正盯着一行用油漆刷出的命令:“滾你媽的!”他研究着這組詞句,頭痛反而慢慢減輕了。
就像月光悄悄潛入百葉窗,一個想法潛入了夏德拉克的腦海,想看看自己面孔的願望再次出現了。他四處尋找鏡子,找不到。最後,他慎重地將雙手置於背後,向抽水馬桶走去,往裏面瞟了一眼。馬桶裏的水被陽光照得明一片暗一片,什麼也看不出。他回到牀邊,拽過毯子矇住頭,讓馬桶裏的水暗到能照出他的影子。在那片水裏,他看到了一張嚴峻的黑人面孔,這個如此絕對、如此明確的黑人面孔讓他大喫一驚。他的內心始終隱藏着一種脆弱易變的想法,他認爲自己不是真的——他根本不存在。但當那張黑色的臉以不容爭辯的存在向他致意時,他別無所求。大喜之下,他甚至冒險鬆開毯子一邊,看了一眼他的雙手。兩隻手在那裏一動不動,親切地在那裏,紋絲不動。
夏德拉克直起腰,回到牀上。躺在那裏,他睡了新生命開始後的第一覺。這一覺比醫院的藥片更香,比果核更深,比禿鷹的翅膀更穩定,比雞蛋的弧線更安靜。
治安官透過牢門上的鐵柵看着這個頭髮糾結在一起的年輕人。此前,他仔細研究過這個犯人的檔案,叫來了一個農民。夏德拉克睡醒後,治安官把檔案還給他,並把他從後面送上一輛大車。夏德拉克坐上車,不到三小時就回到了梅德林,因爲他距離他的窗戶、他的河流和就在門外的輕柔聲音不過二十二英里之遙。
夏德拉克坐在大車後面,靠在裝滿了葫蘆的口袋和高高堆起的南瓜上,開始了他爲期十二天的意在梳理過往、重構焦點的掙扎。他想爲恐懼騰出空間,從而控制它。他嗅過死亡的氣味並且對它感到恐懼,原因就在於他毫無心理準備。讓他恐懼的並不是死亡或垂死本身,而是二者的不期而至。想通這一切以後,他忽然靈機一動,設想如果一年中只把一天投入對死亡的恐懼,大家就能擺脫它,在剩下的時間裏就會感到安全自由。就這樣,他創立了國家自殺日。
新年的第三天,他沿着木匠路走過“底部”,手裏拿着一隻牛鈴和一根上吊用的繩索,召喚着人們。他告訴大家,這是他們自殺或殺死其他人的唯一機會。
起初,鎮上的居民都嚇壞了。他們都知道夏德拉克瘋瘋癲癲,可那不意味着他毫無理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力量。他雙眼神色瘋狂,長髮糾結,吼聲中充滿不容置疑、震撼人心的威壓,在首個國家自殺日時,他確實造成了一場恐慌,那是在一九二○年。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二一年,人們雖不那麼害怕了,可仍然憂心忡忡。在兩次節日之間,大家已經觀察了他一年。他住在河岸上的一座簡陋的小木屋裏,那是他早已去世的祖父留下的。星期二和星期五,他會出售當天一早捉到的魚;其餘的日子,他喝得醉醺醺的,大吵大嚷,舉止粗魯,有時逗人發笑,有時又蠻不講理。但他從來不會碰觸別人,不打人,也不愛撫人。人們一旦弄清他瘋癲的性質和程度,就能將他納入日常生活體系。
在隨後幾年的國家自殺日裏,當夏德拉克搖晃着牛鈴在街上走過時,成年人從窗簾後往外看,幾個閒逛的路人加快了腳步,孩子們則尖叫着跑開。那些滿臉青春痘的年輕人總想招惹他(其實他只比他們大四五歲),但沒多久也就罷休了,因爲他的咒罵專揭別人的短。
隨着時間推移,居民們漸漸不再在意每年的一月三日,至少他們自己感覺如此,覺得他們對夏德拉克這種每年一次的獨自遊行既不關心,也無感想。事實上,他們再也不對這一節日加以評論,因爲它已經深入思想,融進了他們的語言,成爲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