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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自己對波依波依的恨將深切而經久不衰,伊娃心中反倒充滿了一種欣喜的期待,就像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就要與某人墜入愛河時等待着種種幸福的跡象。心懷對波依波依的這種恨,她就能堅持下去,只要她想或是需要藉助這種恨意來確認或強化自己、保護自己不受日常侵蝕,便能從中得到安全感、刺激和持續的可能。(有一次,當漢娜責怪她仇視黑人時,伊娃回答說她只恨一個人,那就是漢娜的父親波依波依,正是由於恨他,她才活得有聲有色、高高興興。)
不管伊娃的日子是否過得高興,在波依波依造訪以後,她就不再走出臥室,逐漸把這座房子的底層留給住在那裏的人們。住在樓下的人也各式各樣,有路過的親戚,有流浪漢,還有許多新婚夫婦,她不但讓他們租住,還讓他們自己管理家務;一九一○年之後,她根本不願意走下樓梯了,只有一次例外,那是爲了點火,冒出的煙味在她的頭髮裏好幾年都沒有消散。
這座又大又舊的房子里居住的房客中,有伊娃收養的幾個孩子。她的選擇標準完全建立在個人的偏愛和偏見之上。她派人去接來的那些孩子要麼是她在臥室陽臺上看到的,要麼是從到她這裏來玩跳棋、讀《信使報》或是選彩票號碼的愛嚼舌頭的老頭們那裏聽到的。一九二一年,她的外孫女秀拉十一歲時,伊娃已經收養了三個這樣的孩子。他們來的時候戴着粗呢帽子,用的是他們的母親、外祖母或別人起的名字。伊娃把帽子從他們頭上一把抓下來,無視他們的名字。她仔細打量着第一個孩子,察看了他的手腕,研究着他的頭形,還從他的目光中揣摩着他的稟性,然後開口說:“來吧,看看杜威。哎喲喲喲喲。”那年的晚些時候,派人從街對面接來一個經常從門廊上摔下來的孩子時,她又說了一樣的話。別人提醒她:“可是,伊娃小姐,你已經管之前的孩子叫杜威了。”
“那又怎麼樣?這個就算老二吧。”
第三個孩子被帶到她家時,她還叫他杜威,於是人們都認爲她實在是想不出別的名字來了,要不就是她的聰明才智終於耗盡了。
“別人該怎麼區分他們呢?”漢娜問她。
“有什麼可區分的?他們都是杜威。”
漢娜的問題聽起來並不那麼必要,因爲每個杜威的外貌都和另兩個相距甚遠。杜威老大是個膚色深黑的男孩,腦袋挺漂亮,眼睛由於慢性黃疸而呈金黃色。杜威老二膚色較淺,周身長滿雀斑,還有一頭濃密的紅髮。杜威老三有一半墨西哥血統,一身巧克力色皮膚,頭上留着烏黑的劉海。再說,三個孩子分別差一兩歲。不過,鑑於伊娃經常會說“叫一個杜威出去給我買點加里特牌奶油,要是沒有,就買毛茛牌的”,要不就是“過來啊,你這個杜威”,還有“給我叫一個杜威來”,漢娜的疑問不無道理。
慢慢地,幾個孩子都從被母親或別人拋棄時的蠶繭中爬了出來,接受了伊娃的觀點,名副其實地成了一個杜威——三人合在一起,成了使用一個複數名字的三位一體:彼此間不可分離,除了他們自己之外不愛任何東西、任何人。有一次冰箱的把手掉了,三個杜威全都捱了抽,他們眼中沒有淚水,一聲不吭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把屁股高高撅起讓人鞭打。到了黃眼睛杜威該上學的時候,他非要跟另外兩個一塊兒去不可。那年他七歲,雀斑杜威五歲,而墨西哥杜威才四歲。伊娃的解決之道是把他們三個統統送去上學。巴克蘭·裏德先生說:“可那個小的才四歲啊。”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同一年到我這兒來的。”伊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