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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來的時候是一歲,現在剛過了三年。”
“他來的時候有多大你並不知道,老師也不清楚。把他們送去吧。”
老師喫了一驚,但並沒有懷疑,她早就放棄揣摩鎮上黑人的行爲方式了。因此,當裏德太太說他們三個都叫杜威·金,是堂兄弟,都是六歲時,老師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就把他們登記在一年級的註冊本上了。她曾經也一樣認爲分辨他們毫無困難,因爲這三個孩子長相完全不同。但她逐漸發現和先前的那些人一樣,自己也開始分不清他們了。他們不允許別人分清他們。他們在她的頭腦裏攪作一團,最後她確實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們用同一種聲音說話,用同一個頭腦思考,還維持着一種令人不悅的私密感。這三個杜威膽大包天,難以接近,行事難測,從他們在梅德林生活的日子到之後的歲月裏始終是一個謎。
杜威們是在一九二一年來到伊娃家的。在這之前的一年,她把廚房外的一間小屋租給了“柏油娃娃”,那是個瘦削、沉默、漂亮的男人,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的。多數人認爲他有一半白人血統,可伊娃卻說他是個純種的白人。伊娃說她一眼便能看出一個人的血統,這個人可一點黑人血統都沒有。他初來梅德林的時候,人們都叫他“漂亮的約翰尼”,可是伊娃瞅了瞅他奶油色的皮膚和玉米鬚一樣的頭髮,就半開玩笑半挖苦地叫他柏油娃娃。他是山裏的孩子,獨居獨處,從不麻煩別人,只求把自己灌得爛醉。他起初在一個禽類市場幹活,擰了一天雞脖子之後便回家自飲自酌,直到上牀睡覺。後來他開始曠工,並經常付不起房租。他丟了那份工作之後,便一大早出門,到處乾點零工,有時也伸手討點小錢,一回家就拿起酒瓶。由於他不招惹是非,喫得不多,別無所求,只不過喜歡喝劣質酒,倒也沒人討厭他。而且他時常參加星期三晚上的祈禱會,還用人們所能想象的最甜美的高音唱出《贊慕福地歌》。他打發杜威們去替他買酒,大部分時間裏他癱在地板上,或是坐在椅子上盯着牆壁出神。
漢娜有點爲他擔心,但也就是有點而已。因爲人們很快就清楚了,他只不過是需要一個可以悄悄死去卻又不是獨自死去的地方。沒有誰想過要建議他振作起來或是讓他看看醫生之類的。甚至在祈禱會上聽他唱起《贊慕福地歌》時潸然淚下的女人們也沒想過勸他參加教堂活動。她們只是聆聽着他的歌聲,抹着眼淚,生動地想象出了自己即將迎來的死亡。人們要麼接受了他對自己生活的評價,要麼對此無動於衷。不過,人們在無動於衷之中還抱有一定程度的輕蔑,因爲他們對那些把自己看得過重的人沒什麼耐心,他們對自身的重視竟到了但求一死的程度。因此,他最終成爲夏德拉克的第一個追隨者——柏油娃娃和杜威們一起參加國家自殺日活動,也就不足爲奇。
出於伊娃的冷漠眼神和乖僻性格的原因,她自己的孩子都是悄悄長大的:珍珠在十四歲那年結了婚,搬到了密歇根州的弗林特。她從那裏給母親寄來多愁善感的信,信紙裏還疊着兩美元。這些信裏充盈着雞毛蒜皮的煩惱、她丈夫的工作和孩子們更喜歡誰之類傷感的廢話。漢娜嫁了個喜歡說說笑笑的丈夫,名叫裏庫斯,他在他們的女兒秀拉三歲那年就死了。於是,漢娜搬回了母親的大房子,打算一輩子照管房子、伺候母親。
匹斯家的女人鍾情於除了波依波依之外的所有男人。伊娃遺傳給她女兒們的正是對男性的愛。人們議論說,這很可能是因爲那座大房子裏沒有男人,沒有男人來管理。實際上並非如此。匹斯家的女人們愛男性是單純熱烈的。儘管伊娃年歲已大,又是獨腿,還是有一批男人常來造訪,她雖然不與誰確立關係,但熱衷於調情、親吻和開懷大笑。男人們願意瞧她那好看的小腿、整潔的鞋子和深邃的眼中偶然滑落的注視。他們還願意在坐下來下棋的時候看到她臉上的喜悅,他們心裏明白,即使她像她一貫喜歡的那樣對他們拳腳相加,在她面前,有所得的終歸是他們。他們給她讀報,對刊載之事加以評論,伊娃會不以爲然地聽着,事實上還會責備他們解讀錯誤。可她同他們爭論時毫不惱火,專注於對他們本身的愛,這種異議反倒確證了他們的意見。
在涉及旁人的事情上,她同樣偏袒男性。她總是小題大做、沒完沒了地責怪新婚妻子們沒按時給男人把飯做好,教育她們該怎麼洗熨和疊襯衫。“你男人馬上就要回來了,你還不動手做飯嗎?”
“噢,伊娃小姐,準備起來很快的。我們不過是煮點通心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