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妮·莫里森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樓頂上的年輕人改變了吹奏的旋律;他們把吹口卸下來,給它通通氣,擺弄擺弄;等過一會兒他們再把吹口插上、鼓着腮幫子拼命吹起來的時候,那音調就彷彿當天的天光,純粹,平靜,還有點親切。他們照那樣子一吹,會讓你覺得一切都得到了寬恕。吹雙簧管有點費事,因爲銅管切得太精細了,吹出來的不是他們素來喜歡吹的那副下流腔調,而是又高亢又悠揚,宛如一個坐在小溪旁的姑娘,將腳踝浸在沁涼的溪水裏,在唱着歌兒打發時光。那些吹管的年輕人可能從沒見過這樣一個姑娘,或是這樣一條小溪,可是那一天他們把她造了出來。在樓頂上。有些是在254號樓頂,那上面沒有護欄;有一個是在131號頂上,就是帶蘋果綠水箱的那座;還有人在它旁邊的133號上面,那兒擺着一個個種有番茄秧的豬油罐頭瓶,還有一張晚上睡覺用的草墊子。一來是爲了納涼,二來是爲了躲蚊子,它們要麼是飛不了那麼高,要麼就是不願意離開路燈附近脖子上的嫩肉。所以從萊諾克斯大道到聖尼古拉斯大道,穿過135街、列剋星敦大道,從康文特大道到第八大道,我都聽得見男人們用他們那楓糖般的心演奏着,在四百歲的大樹身上割口子,讓音樂流出來,流下樹幹,浪費掉,因爲他們並沒有一隻桶來接它,也不想要什麼桶。那天,他們就想讓它那樣流淌,要緩要急,都隨它便,只要它是自由自在地從樹上流下來,情不自禁地要放棄。
那一天年輕人吹管的情形就是這樣的。對自己很有把握,認爲自己當然是神聖的,高高地站在樓頂上面,先是彼此面對面,不過當他們明顯地打敗了雙簧管時,他們便扭過身去背對他們,將那些號角徑直舉了起來,加入到那同樣純粹、平靜、有點親切的光芒中去。
這一天不該毀掉一個人的,本來已經像塊廉價玻璃一樣裂開的生活,可是維奧萊特,唉,你得了解維奧萊特纔行。她以爲她只需要喝下加滿了“狄醫生益氣增肥大補粉”的奶昔、喫豬肉,就會增加足夠的體重,把裙子後襬撐起來。在這樣一個和煦的日子裏,她通常是穿上外套的,以免走路的時候讓路邊的男人滿心同情地搖頭。可是這一天,在這個又親切又美麗的日子,她不在乎她失去的屁股了;她走出門,抱着胳膊站在門口,長統襪向下捲到了腳腕上。她本來一直在聽那音樂,音樂裏滲透着喬的啜泣,現在他哭得輕些了。也許是因爲她把多卡絲的相片還給了愛麗絲·曼弗雷德。可那張相片擺過的地方是真實的。也許就是因爲這個,她站在門口、將自己的屁股置之度外的時候,輕易地相信了那登上樓梯、向她走來的就是另一個活生生的多卡絲,帶着四道波浪捲髮之類的。
她胳膊下面夾着一張“正點”唱片,手裏拿着半磅粉色裹肉紙包着的燉用生肉,可是太陽這麼毒,不該拿着肉在街上晃盪。她要是不趕緊,肉就會變質——不等她放到爐子上自己就熟了。
懶丫頭。她手上滿滿當當的,腦子裏卻沒什麼貨色。
她讓我緊張。
她讓我納悶,這樣的好天氣能不能持續一天以上。從藍天裏落到大街小巷的黑灰已經讓我不安了。一層煤灰正積在窗臺上,罩在窗玻璃上。現在她又來惹我心煩,讓我一看到她那樣在陽光裏閒混,就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現在她爬上樓梯了,朝着“暴力”走過來。
“我媽媽還有我爸爸都住在塔克西多。我幾乎見不到他們。我跟我奶奶住在一起,她說:‘費莉絲,他們不住在塔克西多;他們在那兒工作,跟我們住在一起。’就是這些話:住啊,工作呀。我每隔三個星期能見他們兩天半,還有聖誕節一整天和復活節一整天。我數了。四十二天,要是你算上半天的話——可我不想算,因爲那些個半天主要用來收拾行李和趕火車——再加上兩個節日,一共是四十四天,可實際上只有三十四天,因爲半天不該算在內。一年一共三十四天。
“他們一回家就親我、送我東西,我的蛋白石戒指也是他們送的,可他們真想做的事是出去跳舞(我媽媽)或者睡覺(我爸爸)。星期天他們去教堂,可我媽媽仍舊感到難過,因爲所有那些她該在教堂裏做的事情——喫晚餐、開會、爲主日學校聚會收拾地下室,以及葬禮過後接待來賓——她都得推掉,因爲她在塔克西多有工作。所以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聽‘圈子甲會社’的女人們說閒話,說說現在什麼最時髦;她還想跳跳舞,玩玩惠斯特牌(橋牌的前身。)。
“我爸爸更喜歡穿上浴衣,看着我和奶奶爲他攢的一摞摞報紙,讓人家伺候他一回。有《阿姆斯特丹》、《年代》、《危機》、《信使》、《工人》。有些他要帶回塔克西多去,因爲他在那兒弄不到。他喜歡報紙疊得整整齊齊的,雜誌上沒有沾上食物和手印,所以我不怎麼看它們。我奶奶常看,還小心翼翼地避免把它們弄皺弄髒。沒有什麼比打開一張疊錯了的報紙更讓他生氣的了。他一邊看,一邊哼哼唧唧、嘟嘟囔囔的,還不時地大笑一回;不過他從來沒有扔下不看的時候,哪怕那些文章氣得他血脈賁張,我奶奶說的。看報的好處是,他什麼都讀到了,還跟我媽媽、奶奶和一塊兒打牌的朋友們去爭論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