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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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自然把我們帶回到那個問題:這些明察秋毫的人認出來了,他們辨認出的到底是什麼?畢竟簡·薩默斯的風格和萊辛的並不同。每一部小說或者故事都有一種特別的語調,或者口氣——一種風格,獨一無二,一以貫之。但在這背後一定還有另一種記號,獨立於風格。這一基礎語調,或者語氣,到底是什麼,從作者的什麼地方起源?在我看來,我們在此似乎是在傾聽、回應一個作家的精髓,他的基調。
我們——即經紀人、出版社還有我——以爲評論家們一下子就能猜到。但是誰也沒猜到。有幾個人,其中不全是評論家,挺喜歡《好鄰居日記》。寫文章評點的,多半都是女性雜誌的女記者們,因爲書的封皮上說簡·薩默斯是著名女記者。(看來好像只要說了,人們就會相信。)這也立刻凸顯出出版業的最大難題:如何讓讀者注意到一本書。這本書的觸發器是女記者這個詞。(有些潛在的評論者,男性,卻因它而卻步。)正是這種狀況催生了英國那些新的宣傳手法:“最好的英國新生代小說家”,“當今最好的小說”,令人眼花繚亂的獎項,等等等等。在我看來,之所以有這樣的問題,只能是因爲問世的好小說實在是多。如果只有區區幾部的話,就不會有什麼困難了。爲了引起別人的注意,嗓門越喊越大:這是自《飄》《戰爭與和平》以及《裸者與死者》以來最好的小說!這樣的過度宣傳,回報越來越少,讀者被折騰得麻木了,便重拾老習慣,靠直覺和朋友的推薦選書。簡·薩默斯的第一部小說(第一部嚴肅小說——她之前還寫了些浪漫小說呢,雖然沒人著文評點,但是賣得很火!)有人關注,收到幾篇不錯的短小書評。簡而言之,新小說都會被這樣點評,它也不例外。而若我真是簡·薩默斯,這事多半也就這樣了。時時刻刻都有小說出版問世,哪怕好小說,也有出版商所謂的“上架壽命”(就像食品一樣),不過幾個月而已(以前他們用這個詞是開玩笑,有點自嘲。但現在他們是很嚴肅地在用它。“書的上架壽命越來越短了,”你會聽到他們說,“已經縮到幾個星期了。”好像這與他們無關似的。也真的無關:營銷機制主宰着他們的營銷行爲;這是尾巴搖狗——本末倒置)。一位作家的第一部小說,最後常常只能廉價促銷,絕版,消失,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如果這本書不幸沒有得到什麼獎,也沒以某種方式得到了哪位著名作家的青睞,引得他高呼(見上文),“這是自《湯姆·瓊斯》以來最好的小說!”,或者,考慮到與時俱進:“比《達拉斯》還要激動人心!”
有人問美國的出版商,爲什麼沒爲《好鄰居日記》多做一點推介宣傳。詢問的人是個文學評論家,覺得這是一本好書。但他得到的答覆是,沒什麼可宣傳的,沒有“名人”,沒有照片,沒有軼事。換句話說,要想推銷一本書,要想讓人注意到它,只有書是不夠的,你還需要上電視。許多作家一開始抵制這些,但是細細思量過後,明白瞭如今就是這麼個運作體制,於是決定,既然已經成了自己出版社營銷部的一員——雖然出版社沒明說,實際上就是這麼回事——那就盡力做好工作吧。作家們堅持用恰當的詞語描述實際發生的事實,令人驚訝的是,有些出版商聽了卻搖頭嘆息,痛苦萬分。他們覺得這麼說實在是太沒品了。這樣的做法是“君子出版商”的孑遺,是一種把嚴肅書籍(不同於商業書籍)出版搞得一團糟的矛盾做法。一方面,新書問世非宣傳不可:哦,這工作真掉份兒,討厭!作家(“嚴肅”作家,不同於“商業”作家)的問題之一正是他或者她的出版商的這種態度。出版社施壓,要你去接受採訪、上電視,諸如此類,但是你清楚,你答應得越多,就越讓他們瞧不起你。(不過回頭看看,這種虛僞,我覺得男性出版商比女性出版商更甚。)有的時候,我只能沮喪地得出結論,只有一種作家能得到某些出版商的尊重:每十年寫一部三十頁長的傑作,大概有三個評論家寫書評。這個人傑住在某處的高山頂上,絕對絕對不接受採訪。喏,這纔是真正的藝術家!
若是簡·薩默斯只寫了一部嚴肅小說,像別的那些處女作一樣,在美國賣了2800本,英國1600本,那這會兒它已開始打折銷售,庫存送去打紙漿,而她則抱着半打書迷來信流連回味。
可她又寫了第二部。這回人們總可以看出真正的作者是誰了吧?可是沒有。
意料之中,喜歡第一本書的人對第二本大失所望,反之亦然。別操心出版商的問題啦:有些作家面臨的最大麻煩,是大多數的評論家和讀者希望他們一直只寫一樣的書。
事到如今,由於朋友們的不謹慎,業界已有人知道簡·薩默斯是誰了,而且——這點很讓我感動——明顯認爲,如果我希望匿名,我就有權匿名。而有些人,回頭再看看,似乎又發現作品的優點了。
我不僅達到了我的一個目的,還超出了預期效果。看來,我好像是芭芭拉·皮姆[3]!這兩本書注重細節,寫得好,技藝精良。新穎時尚。精益求精,不是無病呻吟,感人至深。還挺幽默。另外一些評論家認爲,它們無病呻吟,自作多情。不過是肥皂劇。趕時髦。
我會想念簡·薩默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