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二 (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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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一個小時她才稍稍消了氣,起來給我倆泡了茶。我不得不又多待了兩個小時。到我走之前,她又無所不談了。講了她父親情婦的一個故事,說在她母親“恰當而穩妥”地死去以後,不僅把她,莫迪,當用人使喚——“不過這個我和你說過了,我記得的”——還着手要毒死她。
“她毒死了我母親,就算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而且我瑪麗姑媽相信我。姑媽說去警察局沒有用,他們不會信我的話,不會對我父親不利的,他和警察是一夥的,所有對他有好處的人,他都和他們一夥,聖誕節的時候他會請巡官來家裏喝威士忌,喫蛋糕。他和他的情婦還會送一桶麥芽酒給警察局的小夥子們,外帶火腿和布丁。我,一個小姑娘,我那會兒怕得要死,被毒藥弄得病歪歪的,如果我跑去和他們說,我父親的情婦毒死了我母親,現在她又對我下手了,是毒藥啊——哎,他們會聽嗎?我瑪麗姑媽說,聽好,你找個機會,只要不惹出麻煩,離開那個家,來我這兒吧。我不想和我那個哥哥正面衝突,他那個人可惹不得,他會報復的。不過只要有了機會,你就來找我,會有你一張牀一口飯的。唉,我病得越來越重,越來越虛弱。這樣過了好幾個月。我想辦法不在家裏喫,我會跑到我妹妹那兒去,已經去世了的那個妹妹——沒有,我以前沒提過她,提起她讓我心裏不好受。她一直身子弱,讓他們心煩。她十五歲就嫁了人。那樁婚事父親反對,對她說,別再進我的門來了。她男人不行,養不起她。她生了三個孩子,我媽媽以前會派我給她送一個餡餅或是一點麪包,這類東西少了也沒有人會發現。我看到她,那麼蒼白虛弱,孩子們嗷嗷待哺。她會咬一小口,好長點力氣,然後剩下的給孩子們喫。我母親死了,她家就一點喫的都沒有了。我去找我父親,說妹妹飢寒交迫,快要不行了。他說,我告訴過她不要嫁給那個人,這是他唯一的回應。她死了,他沒去參加葬禮。那個丈夫帶着還活着的那一個孩子,我後來再沒聽到過他們的消息。她死前,我會去陪她坐坐,我因爲不敢喫家裏的東西而餓得要暈倒,她因爲家裏沒有喫的而在慢慢餓死,我們同病相憐。那段時間糟糕透了,糟糕透了——我不懂爲什麼人們要說‘美好的舊時光’,舊時光糟糕極了,除了對我父親那種人來說……”莫迪沒完沒了地說她的父親。
我問:“你另一個姐妹呢?”她說:“她嫁人後就離開了家,我們不怎麼有她的消息,她躲着父親呢,父親也不喜歡她的男人。有一次我去她那兒,說,波莉,繆麗爾妹妹快餓死了,她的孩子也快餓死了,而她只是回答,啊呀,我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分給她。但是她的櫥子裏塞滿了肘子、餡餅、蛋奶沙司。
“繆麗爾死後,我就無處可去坐坐了,我能不喫就不喫,因爲我知道食物裏有毒藥。她會上樓到我的房裏來——他們把我安排在樓上的閣樓裏,就好像我真是個用人一樣——端着牛奶和肉湯,說,喝掉,喝掉,我把這些東西倒在痰盂裏,然後躡手躡腳地下樓倒痰盂,這樣她就不知道了。我能喫出那些湯湯水水裏的毒藥味,我知道那裏面加了毒藥。有的時候我出去撿人家喂鳥的麪包,不過我怕被人看到。是這樣的,我們家算有點名望,父親有各種往來,買得起馬車,行爲瀟灑,而她有她的酒吧,大家對我們看法不差。我是留在家裏的大小姐,大家都羨慕我過得舒適。但實際上我睡的是房子頂層閣樓裏的一張薄牀,沒有一絲暖氣,從來沒有一件新衣服,沒有一件我自己的衣服,有的都是她的舊衣服改的,而且不敢喫東西。後來,有一天晚上,這一切終於維持不下去了。那天晚上我躺在牀上,病得太厲害,太虛弱,爬不起來。她端來滿滿一杯甜牛奶,說,我就在這兒等你喝完。我不想喝,我說。我不想喝。但是她說,我就坐在這兒。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絲綢睡袍,上面綴着羽毛,領子是灰色的天鵝絨荷葉邊,腳上是粉色的高跟拖鞋。她愛喫好喝,長了不少肉,臉色通紅,一邊嘆氣一邊說,哦,我的天哪,那些樓梯,哦,我的天哪,這上頭真冷。可她從來沒想過我天天都要在那些樓梯上爬上爬下,也沒想過我就住在這冰冷的地方。而他們臥室所在的那層明明還有兩間空臥房。後來我瑪麗姑媽和我說,他們當然不會讓你和他們住一層了,他們可不想讓你聽到他們那些破事。哪些破事?我說,因爲我從不在乎那一切,我痛恨那一切,我像我母親,對那些事幹脆不聞不問。再說,他們又沒有結婚:她還有個丈夫躺在哪家醫院,因此她沒法嫁給我父親。現在我回頭看看,對那時的狀況嘖嘖稱奇:那時的人們循規蹈矩,但是她和我父親非婚同居,我卻記不得她因此受過什麼苦。當然了,就算有我也不會注意到:因爲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想辦法不在家裏喫東西上。那天晚上,我最終還是不得不把那牛奶喝了,儘管那味道令我作嘔。然後我裝作睡着了。她終於行動遲緩地下了樓。我把手指伸進喉嚨催吐,把牛奶吐了出來。然後我把衣服裝進母親的小包,悄悄地離開了那所房子。
“我身無分文,儘管我幫他料理家務,給他打掃房子,什麼都做,他卻從來沒給過我錢,從來沒有過。我去了姑媽居住的村莊。那個地方現在算倫敦的一部分了,你不會知道不久前它還是個村子,比尼斯頓還遠。我到那兒的時候,街上滿是車馬,一片喧囂。我走着,幾乎就要癱倒。我到了她家門口,按門鈴,按了又按,她出來時正好抱住我,沒讓我倒下。她說我可以和她住,等我身體好了能掙錢了再回報她。她給我父親寫信,說莫迪來和她住一陣子。她是這麼寫的。而我父親什麼都沒說,儘管我等了又等,希望能聽他哼一聲。好幾年他都當我不存在。姑媽給我補身子,讓我喫東西。她自己也窮,沒法給我喫她說我該喫的那些東西,奶油啊,紅酒啊,諸如此類吧,但她盡力而爲。我那會兒又瘦又小,走幾步路就會發抖,但是我身體漸漸好起來了,姑媽給我在西區一家女帽店找了個當學徒工的機會。她從我父親那兒拿到了錢。我不知道她說了什麼,但是她拿到了錢。”
我回到家已接近十點,一肚子都是莫迪喝的那種濃紅茶,現在覺得有點犯惡心,喫不下東西。感同身受,這顯然是針對那厭食症,我覺得莫迪母親去世以後,她得的就是這個毛病。我洗了個快速而高效的澡,寫完了這些,現在我得上牀睡覺了。但是我真的想把我關於雜誌社事務的想法寫下來。
我告訴莫迪我明天晚上不去,但是我週四晚上絕對會去和她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