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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憤怒的咒罵聲激起了她的怒火,她叼着“吱吱”尖叫的鳥兒衝到屋外,繼續折磨鳥兒,而我鎖上後門,關上窗戶,來個眼不見爲淨。過了一會兒,等一切都恢復平靜之後,灰咪咪回到屋裏。她並沒有繞着我的雙腿打轉,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她故意冷落我,昂首闊步地慢慢爬上樓去睡覺,來消除心中的怨氣。小鳥的屍體躺在花園裏漸漸僵硬冷卻,我看它並不是真的被貓抓死咬死,而是被活活累死的。
我應鄰居們要求,找人來修剪這株大楓樹,有人說樹蔭害他們家花園曬不到太陽,有人嫌“葉子掉得滿地都是,髒死了”,而替我修剪樹枝的工人站在花園裏,一邊工作一邊不停地抱怨。他自然不是針對我個人,再怎麼說,我畢竟是要付他工錢的僱主。令他不滿的是現代人的生活,他說,這根本就是故意不給樹生存的空間嘛。
“每一天,”他說,語氣變得越來越嚴厲,“都有人打電話過來。我去上工。看到一棵漂亮的大樹。它得花上整整一百年的時間,才能長到那麼大——跟樹比起來,我們算是老幾呀?他們說,替我把樹修一修,它害我的玫瑰花長不好。玫瑰花!跟樹比起來,玫瑰花算是老幾呀?我竟然得爲了玫瑰花去砍樹。就在昨天,我才把一棵大梣樹砍到只剩三英尺高。好做張餐桌嘛,她說,一張餐桌,那棵樹得花上整整一百年的時間,才能長到那麼大。她想要坐在餐桌邊,一面喝茶,一面欣賞她的玫瑰花。現在簡直都看不到樹了,樹都快要消失囉。你要是認真把樹修得漂漂亮亮的,他們可一點兒也不領情,不,他們希望你胡劈亂砍,把樹整得奇形怪狀。而且小鳥該怎麼辦?你知道那根樹枝上有個鳥巢嗎?”
“我家有貓,”我說,“小鳥到別的地方去築巢比較好。”
“喔,沒錯,”他說,“就是這個原因——貓。大家全都要把家裏的樹砍掉,貓又多得嚇人。這樣小鳥哪還有機會活下去呀?我告訴你,這工作我實在做不下去了,現在根本沒人需要正直坦白的工匠了——你看看這些貓,你自己看看呀!”
對這名修樹工匠來說,樹和鳥是同一組的,是一對理應享有優先特權的神聖組合。我可以想象,要是他擁有選擇權的話,他一定是把樹和鳥排在人類之上。至於貓呢,他恨不得把他們全部消滅。
他自然沒有胡劈亂砍,只是稍稍修了一下枝椏。到了下一個春季,又有一隻畫眉鳥在樹上築巢,而幼鳥也一如既往地拍着翅膀落到地上。但其中有隻幼鳥,卻從頂樓的後窗飛進無人居住的空房。它在那裏待了一整天,它坐在一張距離我一英尺遠的椅子上,毫不閃躲地迎上我的目光。它對人類沒有任何戒心——那時還沒有。灰咪咪在門外晃來晃去,所以我一直沒把門打開。到了深夜,等羣鳥全都安靜入睡之後,這隻小小鳥才從窗口直接飛向樹梢,幸好它並沒有在途中掉到地上。所以它大概順利存活下來了吧。
這件事讓我回想起一位住在巴黎的小姐告訴我的故事。她家住在護牆廣場附近一座連棟七層樓公寓的頂樓。她生性喜歡漂泊,也沒什麼家累,所以她不論想到哪裏旅行,隨時都可以打包上路。她的先生是一名船員。但有天下午,一隻鳥兒從樹梢飛到她家裏,就此待了下來,再也不肯離開。她是個有點兒潔癖的女人,照理說是絕對無法容忍家裏到處都是鳥糞。不過“她卻不知爲何昏了頭”。她在家裏鋪滿報紙,讓這隻鳥兒跟她作伴。等冬天來臨時,鳥兒並沒有依照天性飛往南方,而我的朋友赫然意識到,她莫名其妙地必須擔負起照顧它的責任。她要是現在把鳥兒丟出去,任它在寒冷的巴黎街頭自生自滅,它一定活不成。但她有事必須離家一兩個禮拜。她沒辦法拋下鳥兒不管,所以她只好把它關進鳥籠,帶着它一起上路。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模樣:“想想看:我!是我呀!我居然一手提着旅行箱,一手拎着鳥籠地走進某家鄉下旅館!這怎麼會是我呢!但我有什麼辦法?我房間裏養了只小鳥,這就表示,我得對那些太太小姐和善一些。我變成了一名人道主義信徒——我的天哪!我走樓梯的時候會被老太太們攔住寒暄。年輕女孩兒跟我談她們的愛情問題。我直接返回巴黎,悶悶不樂地捱到春天。然後我就咒罵一聲,把那隻臭鳥扔到窗外。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把窗戶關緊,再也沒打開過。我絕對不要再變成那副德行,死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