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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當在那裏舉行決鬥的小樹林距加拿烏四分之一英里。與潘塔列昂的預言一樣,薩寧和他先到達這裏。他們吩咐馬車在林邊空地上等待,就一頭鑽進稠密的林蔭之中。他們在此等候了大約一個小時。薩寧在等候時並未感到特別心焦;他沿小道來回散步,諦聽鳥兒的鳴囀,凝視一種叫作“扁擔”的蜻蜓的飛翔,力圖不去思考,就像處於此情此景的大多數俄國人那樣。他只有一次動過心:他碰上了一棵摧折的小椴樹,看樣子無疑是被昨晚的大風吹倒的。它肯定正在死去……樹上的枝葉也正在死去。“這是什麼?預兆嗎?”他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然而他立刻打着唿哨跳過這棵樹,繼續開始在小道上踱步。潘塔列昂呢——他嘴裏嘰咕個不停,罵德國人,叫苦連天,一會兒摸摸背脊,一會兒按摩膝蓋。他甚至激動得打起阿欠來,這使他那小巧而皺成一團的小臉上出現一種極爲滑稽的表情。薩寧望着他,差點兒沒大笑起來。
終於傳來了馬車轆轆碾過鬆軟的路面的聲音。“是他們來了!”潘塔列昂說着警覺起來,並且挺直了身子,剎那之間他神經質地打了個冷戰,但是這冷戰卻被他設法掩飾了起來:他大喊一聲“勃兒……”,然後說今天的早晨非常涼。露水很多,壓得草和樹葉低垂下來,但是炎熱已經直透到林子裏頭來了。
兩個軍官很快進入了樹林,陪伴他們來的是一個身材並不高大的結實漢子,一臉倦容,幾乎是睡意未央的樣子——那是軍醫。他一手提着一隻盛着水的瓦罐——以備萬一;左面肩膀上揹着一隻盛放外科器械和繃帶的揹包。看樣子他對諸如此類的旅行早已司空見慣;它們構成他收入的一個部分:每次決鬥使他進賬八塊金幣——雙方各付四塊。封-裏希特先生提着裝手槍的箱子,封-唐訶夫先生手裏舞弄着一根小小的馬鞭——顯然是爲了裝“漂亮”。
“潘塔列昂!”薩寧輕輕在他耳邊說。“要是……要是我被打死了——什麼都可能發生的——那麼把我邊袋裏的一張紙掏出來,裏面包着一朵花,把這張紙交給傑瑪小姐。聽見嗎?您答應嗎?”
老頭傷心地看了他一眼——於是肯定地點了點頭……但是天曉得他到底是否明白薩寧對他的要求。
對手和仲裁照規定彼此行過禮,只有醫生一個人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就坐到草地上,嘴裏說:“我纔不顧那套騎士們的禮節呢。”封-裏希特先生提議請“幾罷圖拉”①先生挑選地點;“幾罷圖拉”先生翻動僵硬的舌頭(他心裏依然壓着的那堵牆又倒塌了)說:“仁慈的先生,還是您來吧,我看着就是……”
①幾罷圖拉,裏希特的法語發音不準,把奇巴圖拉讀別了。
於是封-裏希特先生開始動手。他就地在林間找到一塊開滿鮮花的美好空地,量好步子,用兩根現削的棒兒標明兩個端點,再從箱子裏拿出手槍,蹲下來裝好子彈。一句話,他全力以赴地在操勞忙碌,不時用一塊白手絹擦去臉上沁出的汗水。陪伴他的潘塔列昂倒更像一個凍僵的人。在整個準備過程中,決鬥的對手遠遠站在兩邊,宛如兩個受處罰的小學生在生家庭教師的氣。
決定的時刻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