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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炎熱真的來了,像奶糊一樣籠罩着整個小鎮。這是一種讓人得瘧疾或霍亂的氣候。我走在樹蔭下,頭頂上的枝葉猶如一把把疲軟的傘;手裏的紙被我捏得溼乎乎的,就連我寫在上面的字都像塗在蒼老嘴脣上的口紅一般化開來。甚至回家爬樓梯也讓我臉上滲出一層汗。
我不應該在這樣熱的天氣散步,這使得我心跳加快。想到這裏,我心中不免湧起一絲怨恨。我已經知道自己的心臟不健全,不該再讓它經受這樣的考驗。然而,我對此又有一種反常的愉悅,彷彿我是一個霸道的女人,看不起一個愛哭的小孩。
晚上雷聲隆隆,就像是天上的神在遠處慍怒地發威。我起來小了一次便,然後又躺回了牀上。我在潮溼的牀單上翻來覆去,耳畔傳來風扇單調的呼呼聲。米拉讓我買一臺空調,可我不想要,也買不起。“誰有錢來買這玩意兒?”我對她說道。她一定認爲我的額頭裏藏着一顆鑽石,彷彿神話故事裏的蟾蜍那樣。
今天我散步的目的地是鈕釦廠;我想去那兒喝早咖啡。醫生囑咐我不要喝咖啡,但他才五十歲——他穿着短褲慢跑,兩條長滿毛的腿十分顯眼。他對世上的事情並不都瞭解,儘管這一點他不會承認。即使咖啡不會要我的命,別的東西照樣會要我命的。
伊利街上的遊客不多,大多數是中年人。他們在午飯後的一段空閒時間裏,會去紀念品商店裏東瞧瞧、西看看,去書店裏挑挑揀揀。他們會開車去附近舉辦夏日戲劇節的劇場,觀看有關背叛、性虐待、偷情和謀殺的節目來輕鬆幾個小時。還有些人和我走一個方向——去鈕釦廠。他們要去那裏看看有些什麼稀奇的玩意兒可以買回去,作爲他們二十世紀在這個小鎮一日遊的紀念。瑞妮會用“廢物收藏者”這個雅號來形容這些遊客。
我與這羣稀稀拉拉的遊客一同往前走,從伊利街拐過磨坊街,沿着盧韋託河前行。提康德羅加港有兩條河流:若格斯河和盧韋託河——這兩條河的名字可以追溯到當年在這兩條河的交匯口建立的一個法國貿易站。並不是說我們喜歡在這個地方用法文名稱;這兩個詞在我們英語中分別爲“喬格斯”和“洛維託”。盧韋託河湍急的水流最早吸引人們建起了磨坊,後來又建起了發電廠。而若格斯河的水很深,水流也較緩慢;作爲伊利湖的上游,它有三十英里的航道。人們利用若格斯河運送石灰石,這可是小鎮上最早的工業;豐富的石灰石資源多虧了乾涸的內海。(是佩爾緬海還是朱拉西克海?我記不清了。)鎮上大部分的房屋都是用這種石灰石建造的,我家的也不例外。
郊外有許多廢棄的採石場,現在只留下一個個或長或方的空洞,就像所有的房屋都是從那裏挖出來的一樣。有時候,我會想象整個小鎮是從史前的某個淺海中升騰出來的;對它吹一口氣,它就會像海葵或橡皮手套一樣伸展開來,如同電影院裏故事片開場前放映的褐色粒狀花芯冒出來開花的快鏡頭。收集化石的人經常來這裏轉悠,尋找魚化石、古羊齒植物或珊瑚。這裏也成了青少年尋歡作樂的好地方。他們會在此生起篝火,酗酒吸毒,互相在對方的衣服裏亂摸——似乎這是他們剛發明的新鮮遊戲。在回城的路上,他們往往撞壞父母的汽車。
我家的後花園臨近盧韋託峽谷,河面在此變得狹窄起來,落差也一下子增大了。瀉下來的水足以形成一團團霧氣,還真有點令人敬畏呢。在夏日的週末,遊人會在懸崖邊的小路上散步,臨崖拍照留念。我可以看到他們戴着無傷大雅而又令人討厭的白帆布帽子走過。懸崖邊的岩石不斷風化破裂,可是小鎮卻不願花錢來築圍欄。這地方,大家都有這樣的看法:如果你幹了一件傻事,那麼你就活該承擔它的後果。圈餅店出來的紙杯子被人用完後丟在下面的渦流中,越積越多。偶爾水上還會漂來一具屍體——是不慎跌入,被人推下,還是自己跳河的?那就難以弄清了,除非死者留下遺書。
鈕釦廠位於盧韋託河的東岸,在峽谷上游四分之一英里處。已經有幾十年都沒有人去管它了,廠房的玻璃窗破的破、碎的碎,屋頂也漏了雨;這兒成了老鼠和醉鬼的窩棚。後來,有一屆積極的市民委員會將這塊地方搶救下來,並將它改造成了服飾商場。另外,還重建了花壇,對它的外表作了噴沙美化,又修復了年久破敗和人爲毀壞的景緻。不過,人們還是可以從底層窗戶上殘留的煙黑上找到六十多年前那場火災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