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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是循道公會教友,而父親是英國國教教徒,因此母親的社會地位要低於父親;人們在當時很看重這個。(我後來想,如果祖母阿黛莉婭當時還活着的話,她決不會允許這門婚事的。對祖母來說,我母親的門第太低,而且她太拘謹、太認真、太褊狹。阿黛莉婭一定會把父親拖到蒙特利爾去,至少給他介紹一個初次參加社交活動的、穿着考究一點的少女。)
瑞妮說,母親當時十分年輕,只有十八歲,但她決不是一個愚蠢、輕浮的姑娘。她在學校教書;那個時候,一個人不滿二十歲也可以做教師。她父親是蔡斯企業的高級律師,家裏過着“小康”的日子,因此她並非不得不去教書。她自己的母親在她九歲時去世了。母親像外祖母一樣,對自己的宗教很虔誠。她認爲,一個人應該幫助那些不如自己幸運的人。瑞妮欽佩地說,她像傳教士那樣擔當起了教育窮人的工作。(瑞妮常常對我母親的行爲欽佩不已,卻認爲自己這樣幹則是愚蠢的。她在窮人中間長大,覺得他們是無藥可救的。她會說,你教他們教得面紅耳赤,而大多數人卻把你氣得撞牆。可是你母親,上帝保佑她的好心,她從來看不到這一點。)
有一張我母親在安大略省倫敦師範學校與另外兩位姑娘的合影照片;三個人站在宿舍前的臺階上,手挽着手,開心地笑着。宿舍兩邊堆起了厚厚的冬雪,屋檐上掛着冰柱。母親身穿一件海豹皮的大衣;帽子下面露出她秀髮的髮梢。她的眼睛很早就近視了,我記得她戴着貓頭鷹似的眼鏡;在此之前,她肯定還有一副夾鼻眼鏡,但在這張合影中卻沒有戴。她穿滾毛邊靴子的雙腳在照片中可以看到一隻,腳踝的姿態十分迷人。她看上去膽子很大,甚至闖勁十足,就像一個去海上冒險的男孩。
畢業以後,她去了遠在大西北的一所只有一間教室的學校教書。那是個落後的鄉村,貧困不堪,到處是蝨子,人們愚昧無知——那段經歷深深震撼了她。那兒的人給孩子們縫製的內衣要從秋天穿到開春,沒有替換。總之,那些細節給我留下的印象就是骯髒不堪。當然,瑞妮說,那裏不是你母親那樣的淑女該去的地方。
然而,我母親認爲她在那裏還是有所成就的,至少爲那些不幸的孩子做了些實事,或者說她希望如此。後來,她回來過聖誕節;人們說她又蒼白又瘦弱,臉頰不見血色。於是,她就同我父親一起去參加了磨坊池塘的那個溜冰聚會。他單膝跪地,第一次爲我母親系上了溜冰鞋的帶子。
其實,他們倆通過雙方的父親而相識已經有些日子了。在此之前,他們也有過禮節性的會面。在阿黛莉婭舉行的最後一次花園戲劇表演中,他們還在一起演過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他扮演費迪南德,而她則飾演米蘭達。演出的劇本作了刪節,把性描寫和殘忍的情節也減少到最低限度。瑞妮說,我母親身穿一件粉紅的連衫裙,戴着玫瑰花環,將臺詞完美地表達出來,就像一位天使。啊,勇敢的新大陸,你孕育了這樣的人民!她那雙清澈的眼睛,因近視而難以聚焦,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有些迷離。你能夠明白他們倆是如何終成眷屬的。
我父親本可以去別處找一個更有錢的妻子,但想必他是要找那種忠誠可靠的:一個他可以依靠的女子。瑞妮說,儘管他頭腦發熱——顯然他曾經頭腦發熱過——他卻是個認真的小夥子。言下之意就是:否則的話,母親也不會接受他。他們倆對自己的理想都很執着;兩個都想實現某種高尚的目標,都想把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這是多麼誘人而又多麼危險的理想!
他們在池塘上一起溜過幾圈之後,父親就要求母親嫁給他。我猜想,他求婚時肯定是笨嘴拙舌的,但笨拙正表現了男人的真摯。在那一刻,雖說他們一定碰到了對方的肩膀和臀部,兩個人卻都沒有正視對方。他們肩並肩地溜冰,兩人的右手握在前面,左手握在身後。(她當時穿什麼衣服來着?瑞妮連這個也知道。一條藍色的毛圍巾,以及與之相配的蘇格蘭圓帽和毛手套。這都是她自己織的。一件綠色的齊膝冬外套。一塊手帕塞在袖子裏——瑞妮說,母親從來不會忘記帶手帕,不像另外一些她叫得出名字的女人。)